大头在一旁大呼小叫半天,宋浮尘立在一旁一动不动,眼睛就死盯着那一处,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大的起伏,像是入定。
大头看着奇异的天象,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有些不安,赶忙拿肩头撞了撞宋浮尘。
“道长,那是什么地方?怪吓人的……”
宋浮尘似乎是脚下没站稳,被撞得直往旁边冲,山门外没有什么遮挡,几步外就是悬崖峭壁,一不小心多走几步,就可能会掉下山去,大头吓了一跳,赶忙一把拽住宋浮尘。
“道长,你没事儿吧?”
宋浮尘像是一下子被惊醒,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清晨山岭的清爽空气中参杂了一些另他十分不安的味道,那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血的味道,更加准确地说是江离身上血液的味道,那味道转瞬之间就起了变化,由原本的几乎微不可闻,瞬间就变得浓烈起来,带着死亡和虚弱的气息。
宋浮尘一下子就慌了。
“这是……这是……”
大头本来胆子就小,一见这么有本事的宋浮尘都吓成了这副样子,更加不安起来,忙问:“道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宋浮尘转过头来,神色严峻:“那里就是风邪岭……他们遇到了大麻烦……可能……”
说着,又转回头去,盯着那一处,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大头注意到宋浮尘垂于身侧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抖动,是那种常人在面对紧急和危险状况时的身体反应,情况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秦天他们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大头一门心思想着自己兄弟的安危,忙问:“那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救他们吗?”
还没等到回话,大头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赶忙回头去看,只见多吉的阿妈小碎步跑过来,脸上神色凝重,眼底写满了焦虑不安的情绪,走到近前时,她开口叫了一声:“道长!”
宋浮尘没有应声,也没有回过头来,大头看到多吉的阿妈刚想说什么,就被她一下子打断了。
“你,先回屋里去哩,这里的事,让我们来解决……你们根本应对不了的……去吧……”
此话一出,大头便知道这俩人是要说一些秘密的话,不便让自己参与,也是了,人家是当地人,他一个外地人,也不要不管不顾往前凑了,只是秦天是他兄弟啊,万一出什么事了怎么办,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是不安,刚想开口,多吉的阿妈像是早已读懂了他的心思,柔声安抚道:“放心哩,我儿子不是也跟他们在一起吗,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会跟道长一起想办法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知趣地转身往回走,一步三回头地穿过山门,向着一侧的宿舍走去。
多吉的阿妈站在宋浮尘的身侧,用余光看着大头走远,才开口说话:“看来,你的使命就要完成了哩!”
宋浮尘猛然回头,一脸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多吉的阿妈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视线盯着山的尽头,语气探究地说:“你在风邪岭附近建道观的目的不是很明确吗?还要我细说?”
宋浮尘眼神变得有些异样,仍然没开口。
多吉的阿妈好像并没有指望他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指着天边初升的太阳,说道:“你看天上的太阳,光芒都没了,太阳乃是众火之祖,万火本源,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是火种的封印解除了……而解除白石封印只有一种方法……”
说到这里,多吉的阿妈突然转头看向宋浮尘,宋浮尘叹了一口气,接过话头:“火瞳的血……”
多吉阿妈表情肃然:“所以,你有没有办法救江离他们,不,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宋浮尘并不答话,反而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你是祝融后人?”
“嗯……”宋浮尘点点头。
“很早了……”
“她知道吗?”
“知道!”
听到肯定的答案,宋浮尘微微发楞,一脸茫然地转过头看向多吉的阿妈:“既然你们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这么多年?”
“既然你不想说,我们又为什么要强行揭穿你?”
起伏的山岭间连只鸟都没有,安静极了,两人就这么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多吉的阿妈突然柔声补了一句:“南珠说你是好人,有情有义,所以她才会把江离托付给你……”
又是一阵良久地沉默,他们看着晦暗的太阳升起,吹来的山风都带上了凛冽的寒气。
“如果拿走火种,上母会怎么样?还有江离,她会死吗?”
宋浮尘眉头紧促,他烦躁地抓了抓前额,幽幽开口:“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并不是存心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从古至今,祝融的后人偏居秦岭一隅,一代代坚持不懈地寻找火种下落,让火种回归原位是他们万万不敢忘记的使命,但次次都无功而返,这份使命也就一直延续至今了,拿走火种谁都没有实现,自然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虽然先辈曾心口相传,也用文书记载过一些关于火种的内容,但也不是很详尽。
再加之他生性散漫,不愿被规矩管束,家人离世后便带着个包袱离家了,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去榔梅派做了道士,后又因各种原因被逐出师门,变成了一个无门无派的疯癫道士,对火种的事他其实知道的并不算很多,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跟之前的生活有一丝瓜葛了……
直到有一年途径秦岭,在好奇心作祟下,打算回老家看看,结果这一看让他不禁毛骨悚然,原本不小的村落竟然变得残破不堪,一片死气沉沉,走了半天连活人都没有遇到一个,只有乌鸦诡异的低嚎和呜咽的风声耳边呼啸,他不知道这里曾发生什么事,就像是被什么邪恶势力入侵了一样,四周都洋溢着一股杀戮的气息。
就在他一无所获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处坍塌的矮墙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东西似乎还长着毛茸茸的长毛,在阳光下散发出颗粒般暖黄的光泽。
宋浮尘悄声走过去,这才看清,那毛茸茸的物体竟是一只土黄色的小狗,正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刨土,脑袋已经钻进土里,只留下毛茸茸的尾巴在外一晃一晃的,小狗一门心思刨土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宋浮尘也不动,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等到黄狗把土一层层扒开,露出一个洞口,这是宋浮尘才惊觉——是地窖的入口。
秦岭深处寒冬冗长,村里人一直有修建地窖的习惯,用来储存过冬的蔬菜,一般就建在院子里的矮墙下。
“难道这地窖里有东西?”
只见黄狗扒住边沿把半个身子探进去,肥硕的屁股在外面一抖一抖的,黄狗冲着地窖里面叫了几声,紧接着宋浮尘就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是人的声音!
他赶忙快步走了过去,黄狗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忽然看到一副陌生的面孔,加上宋浮尘穿得破破烂烂,黄狗还以为坏人又来了,立刻龇牙拱背露出凶相,从鼻腔深处发出警告的声响。
宋浮尘见势不妙便迈开腿,绕着四周一顿疯跑,黄狗像一支箭一样冲出去,跟在宋浮尘后面紧追不舍,宋浮尘一会儿窜到树上,一会儿又钻进周围坍塌的房子里,就这么跑来跑去,直把黄狗搞得晕头转向,宋浮尘便趁机开溜,跑到了地窖口。
他趴着往下一看,地窖不大,只有三四个平方的样子,洞口正下方堆积了不少黄土,视线再往里,就看见角落里躺着一个人,那人刚好也看到了他,对视的瞬间,那人低声叫了一声:“救命……”
宋浮尘一听有人喊救命,就不管不顾地往下跳,脚刚落地便激起一地的尘土,稍一呼吸那尘土就像是糊在了嗓子眼,让他忍不住好一阵咳嗽,咳到后来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才渐渐止息,灰尘在空中起伏低旋,他一边用手扇,一边往那个人的方向靠近。
走得近了,那人身上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朝着那人定睛看了看,这才发现那人他是认识的,是以前在村子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以前就是这个老者教会他读书识字,他还记得自己离开时,这个老者还是精干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的老者已经银发苍苍,虚弱不堪了。
老者无力地睁着双眼,也定定地看着宋浮尘走近,等到看清宋浮尘的长相,他眼中突然露出光亮,长笑一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会有人来的……我们不会就这么失败的……”
说完,他又看了看宋浮尘,突然颤抖着伸出手臂,之后手臂微转,慢慢朝宋浮尘张开手,露出手里的东西——一块被烧得黑乎乎的东西。
宋浮尘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发现竟是一块被火烧得焦黑开裂的乌龟壳。
在他的记忆中,村子里确实一直有用乌龟壳占卜的习惯,他仔细盯着乌龟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奥秘,又晃了晃,有异物在内部滚动撞击,他稍稍歪斜了一下乌龟壳子,立马有东西从空洞处掉出来,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他小心捡起放在手心端详,是一颗打磨光滑的小圆球,金属质地,散发出暗哑的光泽。
“镇儿,你是镇儿吧……”
老者语气虚弱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期待。
宋浮尘离开多年,已经几乎忘掉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他没想到这个老者还记得,甚至还能认出他。
“你还记得我?”
“当然,只是你黑了,也老了,你走的时候还那么小……”
老者说完,费劲地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似的。
“你没事吧?”
宋浮尘赶紧伏低身子查看老者的伤势,等到老者稍稍缓过劲,扶着老者慢慢坐起来,往后挪了挪,靠在了黄土墙上。
老者匀了匀气,勉强地笑笑,扬了扬手道:“没事……我没事……”
宋浮尘的视线在老者沟壑迭起的脸上来回转了转,最后向下落回到自己手里,他把玩着手里的小圆球,抬手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老者盯着宋浮尘手心里的小圆球,神色突然沉下来,脸上再无半点笑意:“这是个好东西,你一定要保存好,直到遇到血里带火的人,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