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布解之家必田盈数千亩,而后受役也’,这个‘数千亩’一般是田数两千亩以上,才有资格充任解户。所以最早松江府解户都是家境殷实,即便解运上京,迢迢三千里,倒也应付得起,而且犹有余力,还能出资修缮普济堂,并年年出钱供养。”
后面的事冉清不说,梁叛也猜得到了。
就像所有的制度一样,随着历史的进程和人物、风气的转变,许多制定时相对合理的制度,在若干年以后一定会慢慢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有些在当时有利于国家稳定繁荣的举措,最后会渐渐失去活力,甚至丧失原本的作用,最终成为整个国家的负累。
比如每个朝代都无法逃脱的兵役制度崩坏,唐宋以来,几乎每朝每代都要经历“义务兵”兵源充沛、熟练善战,到徒有其表、战力丧失,再到义务兵和雇佣军并举,最后完全依赖雇佣军乃至彻底崩溃的整个过程。
就像梁叛之前同李梧聊过的,一个国家从开国到没落,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弊病,现在布解和北运白粮的“上上役”,便是松江府最大的弊病之一。
在梁叛可以想象的范围内,解户的制度在松江最少会出现两个毛病,第一是人数的分派,原先的三县定员可能不会再严格执行,因为这很麻烦,对于地方官来说,不如简单粗暴地由一个地方出人来得方便。
第二便是充任解户的主体,根据历史经验,很有可能会从富户转移到普通百姓的身上。
果然,冉清说道:“解户由富户充任的佥派原则渐渐形同虚设,富户只要同胥吏稍加勾结,就可以将这份重差转嫁到中下户身上,各县分摊也成了指定一地全责解运。一场服役下来,往往弄得一个殷实人家家破人亡。
“这种情况在正德年之前还只是偶尔才有,到了本朝可以说是愈发变本加厉。最骇人听闻的是崇佑十三年,那年布解役一共有解户八人,皆是金山镇人,分属八户人家。
“可是那年的布解因为县衙知县和书吏截留了车水脚银,迟迟不肯发给苏州船帮,以至于货到苏州,船帮收不到船钱,无法开船起运,将那几名解户耽搁在苏州整整六个月,离乡背井、身无分文,又有差役在身无法回家,只能在苏州乞讨度日,最后那年冬天其中有六个人挨不住冻馁惨死。”
闹闹听到如此惨状,忍不住掩口惊叫起来。
她红着眼眶问道:“那官府可曾给他们抚恤了?”
冉清冷笑道:“没有。不但没有抚恤,因为那年布解逾期,解运的粗细新棉布共十七万五千匹全都成了旧布,京师不会再收,必须另买新布或者折银赔偿。这消息一出,逼得剩下那两名解户也投江自尽了。
“这八户人家不但没能等回亲人,反倒不明不白地欠下朝廷永世也还不清的巨债,于是八户人集体上吊自尽,只留下几个孩童,都成了孤儿,被送到了谷阳门外的养济院去养大。”
郡主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实在难以想象,这大明在光鲜的外衣之下,竟发生过如此惨烈的悲剧。
她生于皇家,只觉自己自生来所享受的锦衣玉食,无一不染着穷苦百姓的浓浓鲜血,一时间心中如何能够接受,掩面奔回屋里去了。
看着闹闹将自己关在屋内,梁叛不禁叹了口气,问道:“那后来这批欠下的布解如何解决?”
冉清有些麻木地道:“逐年摊派。”
梁叛不禁大皱眉头,这是他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逐年摊派,也就是说这一年所欠下的债,要以后数年甚至数十年分摊下去还清,也就是说松江百姓后面这些年赋税更重,生计便愈发艰难了。
他忽然又捕捉到另一个问题:“那批没能解运上京的旧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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