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德洛真真想不到,他连这个也晓得。
梁叛看他瞠目结舌的样子,说道:“问你话答便是了,发甚么愣。”
裴德洛道:“是的。”
只是他的神色愈发谦恭,对这位越来越看不透的老板敬畏愈深。
梁叛沉吟一声,又问:“那么……总督府发给你们商会的公文,用的也是这个印?是只在火漆上印呢,还是会用印泥?”
裴德洛此时也能猜到他的想法,答道:“看是甚么形式,卷轴的话,都是火漆,如果是信函,则未必。总是用火漆的时候多,很少用印泥的。”
梁叛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低着头走路。
连着校场巷的泥土路已经被晒得硬邦邦的,道路两边的树丛中,知了不知疲倦地“吱吱”名叫,四下里连成一片,为这本来就很闷热的夏天,更增了一种躁动的劲头。
此时已经过了吃中饭的时候,大多数没有着急营生的人都已经躲在屋里或者树荫下睡晌午去了,因此这桃渚城里除了这恼人的知了声,几乎听不见旁的响动。
这一座为军事而建的所城,即便在不远处接连升起了四道烽火,可城里的人们仍然按部就班地依循着他们固有的生活节奏,丝毫没有因为可能到来的敌人而慌张。
梁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是胆大呢,还是迟钝?
回到官邸,空气之中飘着淡淡的柴火烟气,远看厨房的烟囱上正飘出一缕青色的炊烟,在蔚蓝的天空中徐徐飘散。
梁叛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忙碌了半日,并错过了一顿午饭。
他走到厨房里,锅里还坐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几碟子没吃多少的荤素菜装在笼屉里,都架在那滚水上面保着温。
梁叛盛了一碗饭,夹了几样素菜在碗里就着——其实压根儿也不用保温的,这么热的天,外边看远景都是扭曲晃动的,他宁愿吃点凉的东西,顺口。
飞快地扒掉一碗饭,梁叛自己涮掉碗筷,在井边打一盆水洗了脸,冰凉的井水在脸上一激,顿时全身清爽。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解了衣裳便回屋去了。
太阳正午睡大觉,反正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着!
梁叛好像全然忘了,在这桃渚所里,他才是那个顶着天的“长人”。
……
城西守门的兵卒此时也熬不住中午的日头,在墙根儿下找了个阴凉地方打盹,并且很快就睡熟了过去,就连一辆马车进城也没瞧见。
这辆没有装饰的马车沿着桃渚街一直向东,车轮骨碌碌地滚过青灰色铺路的石板,走过十字路口,停在了迎宾客栈门前。
赶车的老仆朝客栈里面吆喝一声:“奶奶到了。”
客栈里奔出一个伙计来,将手里的脚凳搁在车帘下面,退到一旁。
车里便下来一个女人,蓝绣鞋踩着脚凳,穿的是丝织的褙子,首饰头花虽没甚么珠光宝气,却样样精巧,衬得人也大方漂亮,着实是个大户人家太太的气派。
这时店里人影一晃,陈小堂快步走出来,扶着这女人,怜惜地道:“哎呀,太太,你来早了。教你天凉些再来,厂子都还未建,你来也没甚么好施展。”
这女人便是陈亭的发妻,娘家姓方,老父在临海县做典史,是个不入流的官职,哥哥进过学,在台州府任知事,虽有品级也只得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