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茉踟蹰之后回答,“暂时先不用说,你现在要跟我爸说这事,小心被他狠狠宰一笔。”
“呵呵……”宋勉胸腔微微震动着,“该给的还是要给。”
时茉想了想,说道,“可是我不想给他,最后都会被我哥拿走的。”
“你跟你家人的关系还是不好?”宋勉的下巴靠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转了转。
“怎么可能好得起来?我爸和我哥,”时茉不太想和宋勉说家里事,因为都是丑事,但这些丑事终究也瞒不了他,就直说道,“除了和我要钱外,不会再有第二件事。”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你上大学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
时茉轻笑一声,笑声里带上了一点小得意,“还能从哪里来啊,学费一部分是国家贷款,剩下的,还有生活费,都我自己赚的。”
宋勉拥着她的身体一顿,“嗯,不错。”
“那必须的。”时茉调整了一个新的姿势,“我上大学时还是很优秀的,每年都能拿国家奖学金,毕业时我还是学生代表呢。”
“嗯。”
宋勉的声音含糊不清,一听就能感觉出来他在走神,并没有多认真地听她说话。
但时茉想到的是他和他心目中的音乐学院擦肩而过。
如果说生活对她有点苛刻,那对宋勉来说,生活对他只有残忍。
她不着痕迹地换回原来的话题,“所以我不想和我爸我哥和解,要不是我妈临走前让我照顾他们两个,我决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宋勉在她后背摸了摸,“没事,不想和解就不用特意和解。”
“宋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孝?”
再怎么说,没有她爸也就没有她。
她以为宋勉会劝她,但是他并没有,只是开腔道,“虽然做儿女的要孝顺,但首先做父母就要有做父母的样。既然你爸都没有做到父亲的责任和义务,你对他没有感情也是情有可原。你寄生活费回去,已经尽到一个女儿的义务,够了。”
宋勉说完,时茉的胸口泛上来酸酸胀胀的情绪。
这些年,她对她爸和她哥早已不抱任何的希望,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不对她提太过分的条件,她都感恩戴德了。
随着她爸她哥对她的影响逐渐减弱,也随着她爸越来越老,有时候她也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吧,恨不到头,就这样原谅她爸算了吧。不要再这样做一个不孝的女儿。
但她怎么也跨不过从小到大她爸和她哥给她的伤害,连忘记都做不到。
所以她就在恨和算了吧之间相互割据着,到最后,也伤到了自己。
而现在,宋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可以不用原谅她爸,因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爸。
她不需要用道德来绑架自己。
原来这样是可以的。
不是每个亲情都要毫无条件地去维护,更何况在她这里,所谓的亲情不过是血淋淋的讨债而已。
“时茉。”
“嗯?”她控制着自己的胸腔里满满当当的情绪,却一个不小心被浓厚的鼻音给出卖了,好在宋勉没有追问,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以后有我。”
“……”时茉侧了侧身体,往男人怀里钻去,“好。”
**
黑夜像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清海市,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边,萧郎坐在车里。车窗被降下一条缝,乳白的烟雾就从这条缝隙里散了出去。
林间小道的尽头,先是出现了刺眼的远光灯,照得萧郎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双眼。没过多久,车头转向,远光灯才从他脸上转移开。
“蠢女人,开远光灯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掉?”萧郎放下手,看着一辆白色的路虎揽胜开进了小区的大门,“每天工作到这个点,也不怕猝死。”
他把剩余的半截烟,囫囵吞枣地吸了两口,便丢进了灭烟盒里。不知不觉地坐正了身体,拿出来手机。
陈菲听到手机铃声时,车刚刚入的地库。再看一眼,却不急着接起电话,而是接着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入停车位。
她原以为这一把操作过后来电应该会主动暂停,却没想到打她电话的人极有耐心,也有可能是闲的,总之她不得不接起来,“喂。”
“是我。”
抽过烟的男嗓显出了几分低哑,可惜陈菲不买账,“说吧,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萧郎突然感觉呼吸不太顺畅,抬手按下降窗键,让有些刺骨的冷风透了进来。
就这几秒钟时间,萧郎冷静了不少。
所以,他一个大老爷们,到底在干什么?
像只到处寻找鸡蛋缝的苍蝇一样,不遗余力地寻找着各种借口去接近她。
然后呢?
求她原谅,再让她给他一次机会?
那当年的事该怎么算?当年他给她造成的伤害、给他们的孩子造成的伤害,他都没有付出等量的代价,就要求着她原谅?
萧郎啊萧郎,你亏不亏心?
“没事,闲得蛋疼。”萧郎漫不经心地笑道。
陈菲登时感觉气血不顺,眼前一片发黑,她重重地甩上车门,“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有病赶紧去医院看!都十几年了,萧郎,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陈菲单手掐着腰对着手机吼,这一片的地下车库都回响着她激动的嗓音。
萧郎目视前方,表情和暗沉的黑夜融为一体,心底里却在不断地抽着疼。
“萧郎,我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认识你这么一个神经病!”
“陈菲,”女人还在电话里头大声骂他,萧郎却觉得陈菲的声音真好听,他低头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捏着指间,“以后有什么事千万要记得来找我,我哪儿也不去,手机号码还是这个不会变。”
陈菲努力骂完,等着萧郎怼回来,他却这么轻飘飘地擦过去了。陈菲警觉道,“什么意思?萧郎,我告诉你,我刚刚下班回来,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你能不能别再像个狗屁膏药一样,能不能别再来打扰我了?”
“能。”萧郎深深呼吸着,缓着钻心的痛,“我就想跟你说一下,以后没事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但是你万一遇上什么事,我是说万一,你一定要记得还有我……”
记得还有一个萧郎。
一个该死的男人。
“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陈菲顿时心慌意乱起来,“萧郎,你现在到底又在玩什么把戏啊?”
“没有。”萧郎仰头靠在座椅头枕上,“我最后再打扰你一分钟时间。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原谅,我也没那个脸皮求你原谅。十几年前我犯了混,做错了事,但是我没有弥补的机会,如果有,我都愿意拿我这条命去换……”
“拿你的命去换?换我孩子的命?怎么换?”
萧郎咬紧了后牙槽,很久后才哑着声说道,“陈菲,这辈子算我萧郎对不住你,对不住……我们的孩子。”
在滚烫的泪水奔出眼眶前,萧郎挂断了通话。
**
时茉睁开眼的时候,心突然紧张了一下。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手机,发现才六点十五分。
闹钟还没响。
她以为自己睡过头了。
将手机塞回原处,打算再睡会儿,她猛地又睁开眼。
今天要和宋勉去领证了。
今天。
和宋勉。
领证结婚。
时茉先是躺平了,再缓缓转了个头,宋勉脸朝她这边还在睡。
修长而凌乱的刘海遮过他的额头,闭着眼,睫毛长而密,但一根根又很柔软地并列成一排。
被子底下,一只手放在她右边胸部上。
时茉移走视线时嘴角挂上了一点笑。她心情平静地看向天花板,但也只是什么都不想地看着。
朝看雨暮想云,春飞花秋落叶。
从今以后,他们会一起走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有他在,她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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