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0章 离开四月中,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贺兰山下,早就已经遍地野花。山羊在水涧旁跃来跃去,尽情展现着天赋技能。牧人坐在山坡上,出神地看着远处排成长列、迤逦北上的大军。好羡慕啊!放羊放羊,放个鸟羊!这些部队在山下折腾好久了,终日练兵,一练就是数月。你还别说,连他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练兵几个月,军士们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还顺带操练了几个新阵型,大阵变幻的时候,看着挺有意思的。有经验的同伴对他说,这些部队本来就很强,几个月整顿下来,赶走了不少混子,现在愈发精悍了,军令一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一往无前。听起来有些夸张,但牧人是真的羡慕了。他也想去里面混一身军服,领几样长短兵器,跟着吃皇粮。但三十来岁的年纪,估计没戏了。这又不是战争年代,连五六十岁的丁壮都要抓,太平盛世之时,十八岁的好儿郎挤破头都不一定能进去,何况他们这些中年人。大夏太子来过几次,甚至住了一个月,前些时日匆匆走了。他们这些每天观摩训练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甚得军心,穿着戎服检阅部伍时,欢呼声如雷霆般响亮。年纪大的人说,太子有点像灵武郡王。当年的邵大帅也是这般检阅部队,这般让军士们发自内心爱戴的。他们这些年轻人没见过灵武郡王的英姿,但从太子身上,似乎可以一窥那位雄踞关北的大帅年轻时的模样。恨不能早生数十年,跟着邵大帅杀敌,也不用这会还在不知所谓地牧羊了。不过,真那样的话可能已经死了,世间之事,真的不好说啊。上万大军走了好一会才完全消失在北边的地平线上。众人收回目光。没戏看了,眼见着天色将暗,不如回家。“太子——”有个少年突然说道:“太子不会去夺位了吧?”“夺位?”有人下意识问道,傻傻的。“就是兵谏啊。”少年说到“兵谏”二字时,声音明显小了下来,显然也知道怕了。“嘭!”他很快摔了个狗吃屎。只见一位本家叔伯跳到他身旁,揪着衣领,又是七八个耳光下去。混小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不知道这种罪是株连亲族的吗?你想死没人拦着,但别害大家啊。其他人也吓了一跳,纷纷上前踹了两脚。官府若要治罪,可不会在乎他们这群人谁说了谁没说,人家根本不会分辨,在场这五六个人一个跑不了,全得抓了。站在最外圈的一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他姐夫在州府当小使,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据闻在偷偷采买白布。想到此处,不由地悚然一惊。他不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圣人驾崩,天下缟素,官府可不得提前准备么?没有人透露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风声传出,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至少在州府一级,这已经不是秘密。州府需要底下人干活,慢慢地,消息早晚会扩散出去。他估摸着,连他都能嗅到点风声了,看来情况很严重,莫不是圣人已经驾崩了?只不过消息还没传出来?一时间,他有些茫然。建文神武无上皇帝是从关北走出去的,这里是他根基最深厚的地方,也是流传着最多传说的地方,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要受点影响。圣人若真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怪难受。******丰州城内,刺史赵莹亲自赶到了府库查验。一匹又一匹的白麻布摞放在货架上。他亲自上前摸了摸,全程不言不语。作为同光七年的农状元,在当了三年多秘书郎后,与前辈们一样,外放州郡。他来到了丰州出任刺史。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职位。邵夏龙兴之地,一般人还来不了呢。但他上任不过年余,就遇到了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圣人病入膏肓。上个月还能起身走走、看看呢,但到了四月,突然就不行了。医官们束手无策,查不出任何病症,只能不断地开一些补药吊着,试图挽回。好在圣人通情达理,没人责怪任何人,反倒安抚医官们,说他“时至则行”,大限到了,是上天不给他时间了,非药石能救。甚至于他还在病榻上与医官们谈起了各州医学博士一职如何改进的事情,豁达之心,让人佩服。想到此处,又有些闷闷不乐,还有些感伤。他担任秘书郎三年,常伴圣人身侧,对今上有所了解。这是一个对天下有着无与伦比感情的君王。古来天子,有的是把天下作为予取予求的对象,横征暴敛,形同桀纣。有的把天下作为供养皇室的工具,恨不得把宗室人员派往每一个重要州郡,为此酿出大乱也在所不惜。有的虽爱护百姓,也愿意与天下士族分润好处,但却不愿做出任何改变,仍做着春秋大梦。是的,赵莹是农科出身,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今上不一样,他是真心盼着天下好。而不是那种无论天下怎么样,我当皇帝就行的自私自利的天子。他的想法瞒不住身边人,赵莹非常清楚。但今上要走了啊……丰州准备白布,是得到皇后、太子默许的,因为医官已经没办法了,圣人也已经卧床不起,衰弱得无以复加。唉!他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又想到如今的局势,应该都是圣人安排好的了。主要官员随驾在侧,最能打的禁军分散在灵、丰、胜三州,逾二十万众。有这二十万精兵,打穿天下都不成问题。最近又跟太子朝夕相处,掌控起来不成问题。圣人,当真是把一切都做到了极致啊。至于留守洛阳的官员、军队,谅他们也不至于昏了头,搞出些不知所谓的事情。更何况,名臣大将渐次凋零,也没几个有威望的人啦。就在本月,枢密使朱叔宗暴卒于位。赵莹一度以为是圣人带走他了,想想似乎又不像,这是太子的岳父,算是助力,真不至于。不过,朱叔宗在军中亲朋故旧极多,影响力很大,这事情又不好说了。管他呢!赵莹离开了仓库,往州衙而去。这几日,又来了一些官员、军将、部落首领,也不知道谁喊来的,一拨又一拨在丰州停留,然后匆匆西去。看到这些,他心中就有数了。那个日子,近了啊。******牧草返青,草长莺飞,阴山南北迎来了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刻。西城老宅之中,一片愁云惨淡,圣人已经不再起身,一天中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榻之上。话少了,吃得也少了,昏昏沉沉的。偶尔醒过来时,眼神之中多是疲累,已经没有太多不舍了。在尘世这个大染缸之中打滚几十年,原来是会累的啊。六月初,太子亲来老宅,日夜侍奉。圣人醒过来时,挥手让他离开,去和官员、军将、军士们待在一起。到了六月下旬时,圣人已经听不进任何军报、奏疏了,医官也被赶了出去,让他们不要再做无用功。六月三十日夜,躺在床上的邵树德忽然醒来。他刚才做了个梦。或许不叫梦吧,而是突然记起了一段往事。二十五年前的这一晚,刚刚结束三辞三让把戏的他踌躇满志。前唐皇后素手纤纤,为他挑选龙袍,因为天一亮就要开国祭天了。那一晚,殿中光芒万丈,似乎有天降神人登堂入室,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不信鬼神,坚信穿越也只是物理现象,宇宙之中唯有真理永存。但这会的印象是如此深刻,让他不自觉地有所怀疑。旋即他又释然了,真如何,假又如何,都不重要了。他的奋斗是真切实在的,他为此呕心沥血,付出了一辈子的努力。若有鬼神,他们为何不来救天下苍生?“没有人能审判我,鬼神也不行。”他睁开了眼睛,轻声自语:“只有岁月史书,只有后世苍生,才能评价我的功过得失。”“陛下。”绣娘拿来一块丝帕,为他擦了擦汗。她看到了圣人脸上涌起的奇怪红潮,心中哀伤。邵树德的眼神挪了过来,看着绣娘饱经岁月的面容,轻声道:“朕还记得当初去看望伱的样子,那是四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