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支起火,在夜空中转瞬即逝。
剧烈火光短暂照耀塬上,映照出一支支追逐拼杀的马队。
而在战场以南,曹文诏标下四营整装渡过渭河,四路高举火把的火龙浩浩荡荡杀向河北。
他完全没有隐蔽行迹。
尽管他的兵力足有万军之众,倘若有心隐蔽,依然能以较小的动静奔赴战场。
不过那样行军速度必然会被拖延,两相权衡之下,曹文诏认为既然已经找到刘承宗大营所在,夜袭成功,那兵贵神速就是此时最重要的取胜条件。
只是他却不知道,正带兵跑路的弟弟曹文耀,看见那边远道而来的火龙,都快哭了。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啊!
“快,告诉曹帅,夜袭失败了!”
两千精锐针对刘承宗大营的夜袭,输的非常彻底。
三个方向突然袭击,都可以说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就击败了元帅军。
毕竟突袭带来的优势太大,二三百精骑呼啸而来,几乎一个瞬间就把小营里四五百正在休息的元帅军冲垮,打到失去建制,直接揍成散兵。
但曹文耀不是为干这事儿来的。
一场击溃战,包含两个战斗过程。
一是击溃,二是追击,前者需要打散建制,后者负责扩大战果。
换句话说,在击溃的过程中,不一定需要杀人,只要让敌军失去战意和士气,就能形成敌军溃散,我军占领战场的结果。
但能否让敌军失去战斗力,要看追击的结果。
如果不能继续追击、扩大战果,那么很有可能击溃一千军队,半個时辰后人家重新整队,依然要面对一千军队。
曹文耀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他们确实从三个方向,击败了元帅军三个小营,但没办法进入取胜后的追击状态。
因为人家不害怕、不慌乱。
军队确实短时间失去指挥,但士兵并没有因此溃散,也没有失去士气,反而各自坚守车垒。
另一方面,被打散的元帅军也没有逃跑,能反击就反击,不能反击就躲进车垒战斗,不能战斗就躺在地上装死。
总之,拒绝退出战场。
他们不退出战场,曹文耀就只能退出战场,否则就会被拖入阵地战。
实际上曹文耀也不敢进入阵地战,毕竟附近的元帅军援军很快就从左右包抄而来,就稍微一个迟疑的功夫,连大营里的披甲骑兵都冲出来了。
这还能算哪门子夜袭。
既然袭击已经失败,曹文耀就不可能以两千精锐硬撞万余敌军劲卒,只能招呼三面军兵撤退。
元帅军的大营南缘,离渭河南岸也就七八里距离,曹文耀收拢精骑的功夫,曹文诏就已率军渡过渭河,打着火把朝这边疾奔而来。
曹文耀都快慌死了,这过来不得挨揍吗?
还真不是。
曹文诏跑到一半,就察觉到远方战场的形势不对劲,赶紧勒马,把军队定在元帅军大营的三里之外。
因为元帅军大营遭遇夜袭,却没有士兵往南逃跑,一个都没有,这肯定不是夜袭成功的模样啊!
况且早前他们在渭河南岸还能听见些许厮杀之声,倒是如今渡过渭河,敌军大营里的喊杀声反而停了,只能看见大营被火光照耀得灯火通明。
夜袭肯定是失败了,这都不用想。
曹文诏现在都怀疑,弟弟曹文耀是不是都已经死于夜袭之中。
是进是退,这显然是个问题。
曹文诏并未花太长时间做决断,毕竟军队是明火执仗过来的,他很清楚己方军队的动向,已经为元帅军所知,很难全师退回。
因此他只能快速调整部署,神光显营居前,在夜袭中遭遇袭击的卜应第营居后,以中军骑兵遮蔽两翼,这才缓缓向前压上,小心探寻夜幕中的战场情况。
但是……他们没看屁股。
在宁夏军浩浩荡荡渡河之后,屁股后头的宝鸡城,又再一次打开了城门。
被围在城里的罗汝才都快笑疯了。
以前他没有守城经验,就算把刘狮子发的守城册子翻烂,很多该不懂的东西还是不懂。
就比如开着城门守城这种事,没守过城、攻过城的人很难理解这样做的目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单是这城门开开关关的事儿,就能让罗汝才玩出花儿来。
他的宝鸡城,四个城门,过一会就开个门,西门关上就开东门,东门关上就开北门,反正城门一直有一个门开着。
围城军队也不敢进来,因为进来就得挨揍,外面的城门是开着,可里面还有关着的瓮城门呢。
敌军从大门进来,放一二百人,城门楼上的千斤闸落下去,瓮城墙上四面打放枪炮,进瓮城的军队就得被干死。
敌军不从大门进来更好,方便我守军出城。
瓮城门都修得跟外门不在一条线上,就比如西门,内门是朝西的,那外门肯定就是朝南或朝北开,外面看不见内城门是开是关。
这是外瓮城的情况。
如果是内瓮城,就要反过来,西城墙的外门朝西开,瓮城在里面,内门就要朝南或朝北开。
都不需要月城,外面就看不见内门的情况。
外门一直开着,内门一开,守军就能随时出城。
西边的宁夏军调动部署,城内的罗汝才看得清清楚楚,他本来就想再吓唬他们一下。
眼看着宁夏军拔营,做出渡河准备,罗汝才没等友军给他传递消息,就点起一支人马,到城北做好了出城准备。
这次带兵的不是李汝珪。
一方面李汝珪部彻夜未眠,又经历数场奔袭战斗,人力马力都已疲惫至极,不适合再度出战。
另一方面,则是有李汝珪夜杀两将的成功案例在前,罗汝才麾下军官都认为宁夏明军容易对付,各个踊跃请战。
情况跟李汝珪出战时那个准备赴死的样子,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次领兵的将领,是罗汝才拐着弯儿的表妹夫王国才。
王国才早在旱灾还没来的时候,就娶了罗戴恩的侄女。
后来罗汝才起事,他也没参与,一直到活不下去才投奔了罗汝才,当了个火长,跟着一起到青海。
在康宁平叛作战时也算得力,连着升了两级,当了大队百总,后来想报功当把总,被罗汝才压下去了。
因此一直怨气很大。
罗汝才不是什么举贤避亲的英明人物。
主要是这个表妹夫不听话。
他当年给王国才找的去处,是在刘国能当知县的那个海西县当乡官,弄片地养马放牛。
到时候在西宁跟他表妹多生娃娃多养娃娃,大富大贵不指望,但要钱有钱、要地有地,日子过得也舒服,回头等叔父罗戴恩老了,还能有人给养老。
就这个去处,都是罗汝才看在外甥王龙的面子上,他对那个刚十岁的小外甥很好,早就送进西宁书院读书习武去了。
但罗汝才不太瞧得上这个表妹夫,甚至觉得碍事儿。
亲戚关系对人的帮助是有阶段性的,罗汝才刚开始抢大户的时候,那时候多个亲戚来抱团取暖,是真正的鼎力相助。
再一个就是比较好的家境,姻亲关系多少笼络的也都是有本事的人,亲族势力自然也很重要。
而罗汝才起事、成事之后,王国才这种亲戚……完全是拖后腿的。
论本事,不算出色;论情义,起事最需要用人的时候,你他妈宁可烂在窑洞给主家种地拦羊,也不来帮我搬梯子抢大户。
等我成事儿了,给陕北首屈一指的大首领刘承宗牵马坠镫了,你过来投奔。
罗汝才就寻思,你不如死在饥荒里,老子把表妹再嫁给别人。
你这个狗东西占着我表妹,大事儿办不了、小事儿办不好,我还得费劲培养你,给伱升官儿。
违背军法闯了祸,得老子出头保你;哪天死战场上,家里人还得怪我没保护好你。
当个百总就够了,真给你升了把总,那你不得动不动就在老子眼前转悠,多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