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秀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抬了抬眼皮,却没有出声。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大周天下初定的时候,他去过一次长安。重回故土,昔人却已尽数不在。
方知秀的反应可说在情理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可世事难料,后来他同赵小将军死守白帝,那个冬日里毫不在意的穿着灰扑扑的冬袄晒太阳眼神明亮的少女被软禁在家中,逼上了花轿,最后死在了进宫的途中。
果然是父女,江平仄轻哂着摇了摇头,待回到军营便看到了正趴在桌上寻找长安城好吃好玩的小铺子的赵小将军。
“看好她,莫要让她随意外出!”离开前,方知瑶道。
赵家儿郎出口从无戏言,江平仄心中大定。
女孩子脚边还有只白毛的猫儿, 听她一样懒懒的晒着太阳, 看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身后两个穿着鲜妍的丫鬟在不远处跟着,仿佛习以为常了。
掌柜听的一怔,怔了半晌才道:“别的都集齐了,就是雪莲叶还差一些,他要的不少,眼下皇宫国库又不好再闯……”
“那新娘子不止人美,心也善。”老人说道,“那暴君见了那新娘子表情立刻便痴了,不过待到回过神来,便立即狠狠的剐向我们,说要把我们的眼睛都挖掉,不配看新娘子……”
“而后我们便见轿门被掀开,那新娘子穿着凤冠霞帔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老人说着忽地顿了下来,半晌之后,忽然叹了口气,怜悯而惋惜,“她突然自己用手拨开了凤冠前的垂帘,就是那一下,可叫我们看呆了,”老人说着唏嘘不已,“那么多年,我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好看的新娘子……”
风卷起的残叶被一双方便行走的女子鹿皮靴踩在了脚下,方大小姐方知瑶踩着残叶进了门。
永定门虽是城门,却并未离城,如今也早已荒废,是以不消任何人的阻拦,他便登上了永定门的高头,而后俯身向下看去。
兜兜转转的委托相护居然只是这么一件事。
江平仄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思绪从过往中抽了出来,对身旁的掌柜道:“走吧!”
而后便是江公突然离世的消息传来, 彼时他远在军营, 向着长安的方向摇摇举起了一杯酒。
不过即便方三小姐也是主子,这方家上下真正做主的还是大小姐,所以护卫很快便点头应了一声“是”。
江平仄:“……”
看着白了脸的方知秀痛苦的抱着双臂埋头呜咽起来,方知瑶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屋子。
当然,因着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什么叫“荆钗布裙也不堕颜色”他是彻底明白了。
白帝长安两处他两头皆输的一塌糊涂。
两人相貌更是十分登对, 真是不管怎么看都是极其般配的。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两位决计是盯上了自己,妄图从自己身上套到什么东西。
那是入冬的时候, 长安城的冬日比江南要冷的多, 朱雀桥边江氏大宅之外,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揣着手靠着墙角在下棋对弈晒太阳。
江平仄闭上了眼睛,听不下去了,心头的钝痛无端蔓延了开来:真的是两头皆输,那个叫阿颜的女孩子就这么没了。想他江平仄自诩自非寻常人,可到头来却谁也没保住。
虽然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可这一次江平仄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了出来:“小将军很喜欢江小姐?”
江平仄咬牙,带着少年的意气坚定道:“那是自然,我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 哪好意思说姓江?”
江平仄觉得他嘱咐的照料阿颜的嘱托已经完成大半了, 赵小将军那般喜欢她, 一定会很爱护她,护佑她一生。
“前头带着迎的那个人听人说就是宫里头那时候的天子,后来说书先生口中的暴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他生了八只手十只腿什么的,像个怪物,不过我们瞧着那人到也不像怪物,相貌还行,就是眼神看起来有些凶,脾气不大好的样子。”老人说道,“不过轿子里的新娘子一说停,他倒是立刻便停了,当时我们就在想这轿子里的新娘子一定很好看,不然这瞧着便不好惹的天子怎么会对她这般听话呢?”
听到最后一句“像你当年救那个濒死的人一样”时方知瑶脸色顿变,本能的张了张嘴反驳道:“我不是……”
“更不会有你和周方的认识。”方知瑶抬眸,定定的看着面前脸色顿变的方知秀,心中苦笑。
林彦:“……”有这样自夸的人吗?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不要脸……呃,也不能这么说,崇言的脸还是当得上“惊为天人”四个字的。
不过……晏城啊!
荒废的永定门这里鲜少有什么大事发生,这里是繁华奢靡的长安城,可长安城的繁华奢靡似乎与荒废、偏僻又穷苦的永定门无关。
……
“方家原先离开的商队暂时停了下来,听说是方大小姐授意的。”林彦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正在喂信鸽的季崇言时不由愣了一愣,“这是……”
晏城衙门里的这两位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一个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破案如神的玉面判官,观察力惊人,另一个则是简在帝心的天子近臣,城府极深。这两个人在看到第一眼时方知瑶便觉得麻烦来了:尤其是那位季世子,那般熟悉的让她时常恍神的相貌只可惜芯子里却截然不同。
“是新娘子阻止了他,说要登上城门看看这长安城。”老人说道,“那暴君自是同意了,待到上了城门,暴君便指着长安城吹嘘了起来,说要为新娘子建什么园子,她喜欢什么他便给她什么,不喜欢的就通通杀掉埋了做花费。新娘子笑的很是温柔,点头应着,后一刻却突地一跃就这么跳了下来……”老人说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那么好看的姑娘,一眨眼的工夫就摔在了地上,红颜转瞬成了白骨,我们都惊呆了,那暴君也发疯了……”
果然是姐妹,只有姐妹才最懂对方的软肋,就如同周方是方知秀的软肋一般,看似稳重老成的方家大小姐方知瑶也有自己的软肋。
不过不管是赵小将军还是她都不知道的是他曾经见过她。
江平仄从来没有看到这样“成熟过头”了的少女,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而后便看到女孩子抬头望天, 随着懒洋洋的动作一同抬起的是那一双眼睛。
“杨家的信鸽。”季崇言伸出手指弹了弹正在喂食的那只信鸽的脑袋,信鸽脑袋被弹了一下,也不觉的如何,反而更是亲昵的蹭了蹭季崇言。
那是一双形状极美的眼睛,不过让他注意到的却是眼睛中的眼神,清亮的仿佛什么都看得懂一般。
……
方知瑶眉头紧蹙:他们大可以直接放了三妹,却偏偏状似“好心”的让三妹去牢里看了受过刑的周方,若说不是故意的,她可不信。
待到笑够了,离别之时,他才收了笑, 淡淡道:“阿仄,帮我照顾我的阿颜, 这是我平生最贵重的一件至宝。”
想到那张穿着灰扑扑冬袄都那般美丽的女孩子,江平仄心头一阵酸楚:凤冠霞帔的阿颜一定很美,大哥若在一定舍不得的厉害。
“你不是什么?这么多年你们拿药吊着那个人,看着他痛苦不堪,不就是不想让他死,可你问过他想不想活了没有?”从来说话轻声细语的方知秀语气尖锐了起来,她冷笑着看着方知瑶,每一句话都戳进了这个往日里最尊敬的长姐的心坎里,“若不是你要执意救他,我方家也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商户罢了,哪会被人这般盯着,更……”
他当然不会相信季崇言的胡说八道,这信鸽八成是季崇言捉来的,眼下倒是被季崇言喂了两粒米直接投诚了。
不过季崇言当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抓鸽子,又不是馋了想吃,毕竟会做菜的姜四小姐不在,季崇言这厮还是挺挑嘴的。想来是他用了些手段弄来的。
“鸽子是杨衍发来的还是发给杨衍的?信上写了什么?”林彦坐下来,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问道。
季崇言弹了弹信鸽的脑袋,让信鸽飞去一旁之后才走到林彦面前坐下来,顺手拿走了他倒好的茶轻啜了一口,道:“是杨衍母亲发给杨衍的,对他那位藏在后宅的二夫人似乎有些意见,想练练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