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个正常人被感染、变了形,他就会把他知道的其他正常人,主动向变形人们供出来……因为他的记忆完好,这一点不是问题。所以,只要有一个进化者变形了,那么进化者的存在,对于变形人来说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了。”这个房间的四面墙壁,都保留了原始红砖风貌。头顶低矮的天花板漆成了白色,三个垂下来的黄灯泡,成了这个陌生地下室的唯一光源,将房间里填满了昏黄的光。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屋一柳。有的极大、颜色极浅;有的细细的,往上飞挑;有的眼周泛着青黑,好像脸上深挖了两个洞。他被这么多的眼睛围在中央,好像是培养箱里的一只小虫子,眼睛的主人们都正在仔细慎切地瞧着他,分析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在衡量着是否需要将他处死抛弃。换作一个月之前,屋一柳绝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时候:至少十来个进化者环绕了房间一圈,高高矮矮、或站或坐,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为了能够融入这个正常运转的世界,他们已经打扮得尽量入乡随俗了。只是当他一眼扫去时,他依旧很难说得上来每个人的相貌如何——因为每一个进化者,都仿佛是浓墨重彩的一道重重笔触,强烈、古怪、异样、响亮,不由分说地压在视网膜上。他们彼此气质各不相同,存在感却都分量十足;不过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连一点存在感都不露——这一点,屋一柳在刚进屋不久就意识到了。当他刚刚走进屋子里坐下时,这房间里好像才不过四五个人;随着他说得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多的人仿佛是从黑暗中浮了起来,走入了灯光下一般——但是实际上,光一直亮着,门一直关着。那些他感觉是后来才浮现起来的人物,其实早就坐在那儿了,直到他们愿意让屋一柳看见时,屋一柳才看见了他们。……麦隆找来的人不仅多,看来也都很厉害啊。一个嘴唇上光泽滋润、粘了许多雪白颗粒的女人,闻言笑了一笑说:“原来是这样。那不难,只要我们找出一个变了形的进化者,就能证明这个小兄弟的诚意了。”她说话不多,但仅仅几次发言下来,屋一柳已经尤其对她生出了好感。他对那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从我之前的经历里,你们也知道,变形人与非变形人是不能和平共存的。他们希望能把一切正常人都感染成变形人……进化者也不例外。”为了能够争取到进化者的同盟,他将自己的经历、乔教授的经历,尽管知道它们有多匪夷所思,还是全部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了。乔教授也清楚这是必要的一步;只不过她自己却不愿意露面亲自来讲——屋一柳还是初次听见乔教授忽然惊慌失措起来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在害怕他们可能代表的意味。“那就让他们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感染我们好了,”角落里一个男人闻言挑衅似的笑了一声。“反正变形之后就会失去进化能力,那么他们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实在不懂你们,不过是一群心怀不轨的普通人罢了,有必要这样劳师动众地把大家聚在一起?”他说到后来,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麦隆。麦隆对此的唯一回应,是若无其事地掏出一面小镜子,整理了几下头发。那男人不仅讲话时戾气重,外貌也相当凶狠,但屋一柳很奇怪地就是不怎么害怕他。把头剃得这么短,恨不得将肌肉、力量和凶蛮都写在脑门上,不就说明他其实本质上不够狠吗?“其实嘛……我也是同样的想法。”坐在中央沙发上的一个男人,慢悠悠地说话了。这个人,屋一柳是费了不少心思观察的。比起其他进化者来说,他看上去更像是个普通人,那种软绵绵、没威胁力的气质,只要走出门,马路上都是。但是其他进化者却对他十分敬重——不,敬重是美化了,不如说是带着目的的殷勤更贴切。这个男人手中有什么东西,是其他人都想要的吗?而且这东西或资源,应该是稀有甚至独有的,大家都需要他给,否则不会每一个人都对他说话客客气气。……啊,这个人是签证官吧。“看得出变形的人,不需要我们提醒就知道要小心变形人了,看不出变形的人呢,我们提醒了也没用。”签证官将腿架起来,舒舒服服地说:“我可以做得再仁至义尽一点。凡是与我有过接触的,我都义务奉上一句提醒;大家以后若有机会,也在十二界里把这里情况讲一讲。”“真的是仁至义尽了。”一个瘦得仿佛连内脏器官都干瘪了的女人,立刻点头赞同道。“对嘛,那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签证官以总结陈词的语气说道。这话一出,顿时有不少脑袋都上下点了起来。人类根深蒂固的某些东西,看来哪怕是进化者也摆脱不掉——也对,毕竟作出什么决定、产生什么想法、经历什么事件,与职业、年龄、是否进化无关,只与其本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关。“从技术角度来说,这个世界也结束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来,我没有受过来自变形人的攻击……”一个睫毛极长、毛发浓密的男人说道。他看着除了毛多发厚,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每一次眨眼时,睫毛之间就会扑起一小团“尘雾”。他此时正说道:“我认为这就是不需担心的证明。你们呢?”“我也没有。”“我也是。”眼看着众人又纷纷开始摇头了,屋一柳忍不住升起了焦虑——就在他斟酌此刻该说些什么才好的时候,麦隆忽然插话了。“这个结论下得有点早,”她说着,冲签证官一笑,看着很无辜。“毕竟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进化者从开始变形,到变形完成,这个过程要多久?”“管他多久——”麦隆没管这一句不知是谁的插嘴,继续说道:“假如我感染了,那我一开始就会向变形人报告吗?还是变形完成才会报告?更重要的是,我的能力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初期、中期,还是晚期?”众人都被提醒了,渐渐沉默了。“如果我的能力还没消失呢,却已经决定要感染更多人了,那么我完全可以假装成没事人的样子,接近另一个进化者,借助能力让他也感染。这对我们来说,威胁就大了。”麦隆让这个可能性在空气里挂了一会儿,加重了语气说:“之前三个月没发生,不代表接下来不会发生。”“果然还是要找一个变形的进化者,弄明白了这些问题才能放心啊。”一个穿着宽松外套的年轻男人,笑着说道。如果外部打扮是对本质不足的弥补,那么屋一柳感觉,这个男人一定很危险。他长得白白嫩嫩、五官秀气,看在谁眼里都是一块容易切的肉;但屋一柳注意到过去两个小时里,在场十来个进化者中,没有一个人接近过他身边一米范围。也不是说,大家都正害怕地躲着他;就好像是他自带了一种气质,令人下意识地就知道应该敬而远之才好。签证官有点烦躁地叹了口气。“那这样吧!你们分出几个小组,各自去找找变形的进化者,找到了就带回来这里。至于这个普通人,麦隆你多看着点。”他连屋一柳的名字都没记住,一拍巴掌,就给今日的聚会作了尾声:“目标找得到当然好,找不到嘛……我看大家自己小心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屋一柳暗暗咬住了嘴唇。想不到乔教授连一面也没与这些进化者见过,却将他们的反应猜得这么准——明哲保身,高高挂起。也是,毕竟他们只要在这里撑过14个月就行了,他们只是过客。在进化者们纷纷离开的时候,麦隆压在最后,与屋一柳一起走出了门。她有点抱歉地冲他一笑,解释似的说:“没按你想的那样发展吧?进化者就是这样的。在十二界之外,我们基本形不成什么组织,每个人都是各自为战,单打独斗活下来的。这已经是我们遇见问题的首要应对模式了,能够自己一个人对付过去,就不会联手做点什么。”屋一柳沉默地点点头。“我也可以替你多打听一下,看看谁能让你进化……”“不必了,谢谢你。”麦隆似乎微微吃了一惊,看了他一眼——也是,在二人两天前刚刚见面的时候,屋一柳还问过她能不能帮助他进化。但是……只让他自己进化,又有什么用呢?这两天来,他想了很多。放任这个世界慢慢恶化下去,就是等于放任变形人群体不断感染扩张;等到了能够产生进化者的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不会剩下任何一个还能进化的正常人了。如果说变形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