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军众兵将知道大颛火器的厉害, 特别是顾真人统军以来,大颛军队所用的火器貌似是更上一层楼,越发的威力巨大。
这时被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对着, 哪里敢多耽搁, 立刻就要跑。
然而后退又有石头雷, 于是纷纷调转马头,分向两侧奔逃。
所幸这些人都是木合理直接统领的精兵,训练有素, 令行禁止,如此危急的时刻也没立刻溃散,还能保持住队形, 一半护卫着木合理往东跑,一半由大将木兀儿指挥着狼狈西撤。
寰庆帝是重要人质,便由木合理的亲兵带着。
木合理纵马跑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不放心,回头去看, 发现带着寰庆帝的亲兵果然已经落在了后面, 便放慢速度, 出声呼喝,让人把寰庆帝带过来, 紧跟在他身边。
莫要在混乱中跑丢了。
要是再把寰庆帝丢了,他这一趟出来可真是鸡飞蛋打,回去后要怄死的。
就这么一耽搁,再回头时,前方又出现了一支队伍, 当先一人端坐马上, 身姿挺拔, 暗红色的衣袍在风中飒飒舞动。
木合理眼睛猛得睁大,随即心头腾地燃起了一把怒火。
他本是抱着要难为对方一番的心思来和谈的,因为手中有着寰庆帝这个奇货可居的人质,所以很是有恃无恐,料得顾真人再嚣张也不敢当众置寰庆帝的安危于不顾。
结果对方比他更加没有和谈的诚意,连听他把条件说完的耐心都没有,没说两句就谈崩了。
他堂堂蒙军首领被逼得接连奔逃,心中已经憋屈至极。
连换了两个方向,逃到这里,又被拦截,实在忍无可忍,猛然发作出来,虎目圆瞪,怒喝道,“顾真人,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是再咄咄逼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伸手一指身后的寰庆帝。
那意思十分明显:你要真逼急了我,咱们就鱼死网破,我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宰了你们的太上皇,让你担上个害死先皇的罪名。
大颛人最讲究规矩礼法,日后你回去大颛,他们就算不逼你自尽谢罪,也能用唾沫淹死了你!
他自认为这个威胁的力度足够,可对面那人闻言只轻哼了一声,声音冰冷地问道,“哦,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声音低沉清越,仿佛是自有一股穿透力,能通过耳朵直撞上心头,撞得人心旌摇荡,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木合理满腔的怒火都差点被撞散,不由微微一愣,蹙起眉头,心道这真人有古怪啊!声音怎能这般好听,好听得他都要隐觉不安了。
石韵不等他回答,又缓缓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如月华般皎洁动人的面孔,面色冷肃地看了木合理片刻后忽然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不想怎样,只是木合理汗的手下说本真人装神弄鬼,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觉得这个名声不大好,需要来澄清一下。”
木合理这下彻底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没想到顾真人那张诡异面具之下,藏着的竟然是一张生平罕见的美人脸。
这般美人,是如何做到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的?!
随后便有丝丝寒意从心底涌起,只因不知道怎么回事,顾真人这张美人脸虽然绝美,但看着竟然比她戴面具的时候还吓人。
美得太过孤高冷傲。
微勾唇角看过来时,眼中竟充满了睥睨凶煞之气。
…………
京城之中。
随着边关的战报一道道传回,蒙古铁骑被逐回漠北,边关再度安定,朝中大臣们的心境也一天一个样的开始变化。
从一开始统一的惊喜振奋,慢慢变得心思各异起来。
朝会上逐渐出现了各种质疑顾真人的声音。
这是常情,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时,所有人自然都是老老实实的,能有个不怕死的人替他们出头御敌就行。
待到强敌被打退,危机解除,各种叽叽歪歪的声音就都又冒了出来。
最主要的几点就是质疑顾真人独断专行,拥兵自重,权利过大……
陛下一直以来对这些声音的态度都十分明确,那就是:压下去。
直到边关传来顾真人大张旗鼓迎回了太上皇的消息——
平民百姓和大多数朝廷官员对此都是额手庆幸。
一国的皇帝陛下被俘,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对所有大颛的臣民来说不啻为奇耻大辱。
是心头深深扎着的一根刺,胸口难以愈合的一道伤。
如今终于将人迎了回来,刺被拔除,伤口愈合,无数忠君爱国之士都激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痛哭流涕者有之,仰天狂笑者有之,聚众欢庆者有之,拜谢天地者有之。
当然,更要拜谢亲自迎回太上皇的顾真人。
一时间,顾真人的威望又再高涨,几乎无人不知顾真人,更有无数人将她当做仙师顶礼膜拜。
在百姓们奔走相告,大肆欢庆太上皇回归时,朝中的一干重臣却都为此忧心忡忡,差点愁白了头。
顾真人远在边关,又坐拥重兵,他们本就已经有了鞭长莫及,难以掌控的危机感。
她又忽然自作主张,干出了这么一件看似忠君爱国,实则十分耐人寻味,甚至可以说是包藏祸心的事情。
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
《礼记.曾子问》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
如今新帝的地位才刚稳固,太上皇就忽然回来了。
大颛同时有了两个能被尊称为陛下的人。
这其中能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
文渊阁中,张毓张首辅的脸色难看至极。
当初木合理率领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时,他都没有把脸黑成这样。
常阁老捻须不语,半晌才语气深沉的道,“顾真人行事当真出人意料,难以捉摸。”
旁边几人都不做声,没人去接这个话。
过了一会儿后,忽有人一拍大腿,恨恨道,“怪不得半月前运送的那批军粮,顾真人点名让她兄弟押送,却原来是打着把家人先接走的主意。只不过她难道忘了,她爹顾侍郎可还在京中呢!”
常阁老颓然摇头,“顾真人与她父亲关系极为淡漠,据说是早就不认顾侍郎这个爹了。京中有顾侍郎也拿捏不了她。”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张毓抬手按揉眉心,闭起眼沉思片刻后忽然睁眼看向坐在一旁装木头人的礼部尚书纪长安,“不知纪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纪尚书在做王府长史官时就是渝王的心腹,现在做礼部尚书,便是皇帝陛下的心腹。
他向来和陛下一条心,一直在朝中力挺顾真人,但凡有人非议顾真人,他都要站出来替陛下维护顾真人一番。
只是此时此刻他却实在是不敢再替顾真人说话了。
顾真人最近的所作所为太过出格,不但大张旗鼓地迎回了太上皇,还率领十万大军亲自护送太上皇归来。
大军走到石矶口时被朝廷连发十二道金牌拦住,严令不得继续前进,只让顾真人带同太上皇进京。
顾真人便命大军原地驻扎,但她也没自己带着太上皇回来,而是派人送消息进京,请陛下率领文武官员前往石矶口商谈要事。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命臣子做事的,顾真人竟反过来让陛下去见她,实属大逆不道!
更遑论她竟然还带了十万大军,掌握着一个能威胁到陛下地位的太上皇。
顾真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算普通人一时还想不明白,朝中这些老谋深算,见多识广的老臣们心里却都纷纷涌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