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孩儿日夜派人盯着工坊,那些打造织机的工匠也都是可靠地老人,他们绝不会泄露机密的啊。”张素子连连分辨,但是任他绞尽脑汁恐怕也不会想到,泄露机密的却不是他这边的人手,而是那位已经投河自尽的落榜书生李恒。李恒在制造出一副投河自尽的假象之后,就在锦衣卫同僚的接应下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上岸,然后换了身打扮,又带着一份图纸前去哄骗另一位江南的豪商子弟去了;像他这样的人手锦衣卫和东厂还有很多,在这些人的配合下,江南许许多多拥有织机工坊的豪商都收到了这份图纸,并且开始秘密试制,然后大肆收购纺织原料,试图大赚一笔。早在嘉靖万历年间,江南一带的丝织业、榨油业、矿冶业等手工业部门就出现了组建工坊,招募雇工从业的迹象;从苏州府志的记载中,可以看到,在明代苏州市出现了大量自由劳动者,他们“什佰为群”,“立桥以待唤”,“缎工立花桥,纱工立广花寺桥,车匠立溪桥”,待人雇佣;根据明神宗实录的记载推算,只是苏州城内,雇工数目不下万人;在一些传教士的笔记之中,甚至还有织工十万的夸张说法,江南商业之繁华可见一斑。虽然这些豪商没能总结出需求和商品价格的关系,但经济规律却依旧挥着重要的作用,如果仅仅是张素子一家加大收购力度倒也罢了,他们的家底虽然厚实,可和整个江南所能提供的纺织原料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了,可拿到织机图纸准备借此大横财、重新划分将南方纺织业格局的却不知道有多少人,这些人的力量加起来足以震动整个江南。在他们的推动下,各种纺织材料和纺织过程中所要用到的其他原料价格都一路上涨,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在意,认为价格虽然上涨了,可新织机的效率却是原先的两倍,人工开支大大降低、生产效率大大提高,这么一算的话依旧有很丰厚的利润,所以不仅没有引他们的警觉,还让他们把更多的钱财投入到对纺织原料的争夺中去。同时为了减少开支,他们裁汰了接近半数的纺织工人,反正有了这种新型织机,留下一半的人手也足够使用了,既然如此还留着这些人干什么?老爷我是开工坊的,可不是开善堂的,没道理白白花钱养着这些无用之人。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展就完全出了他们的预料,在这些人的争抢哄抬之下,各种原料的价格一路上升,很快就上升到就算是使用新型织机,也无法保证利润的程度,更要紧的是那些原料商人甚至开始囤积居奇,卡着原料不肯放出来,提供给这些纺织工坊的原料远远不能满足他们扩大规模、使用新型织机后生产的需求,他们连忙四处打听,方才赫然现如今江南各座城池之中,都已经满是这种新型织机。这犹如一瓢冷水泼在他们头上,打破了他们大横财的梦想,可是事情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容许他们回头了,如果得不到充足的原料,导致无法全负荷开工的话,那么所有前期投入进去的银子就算是打水漂了,自家的工坊也会被别人挤垮,而如果继续坚持下去熬死了别人,自己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将他们的产业据为己有。但是,很快就有另外的噩耗传来,先是朝廷暂缓了购置布匹为新军准备军装的计划,然后郑芝龙那里又传出了他的船队和红毛夷在南洋激战,通往南洋的商路暂时断绝,今年对丝绸等货物的需求大大降低;一下子少了两个大客户,就算是生产出了布匹、丝绸,又能卖给谁去?难道就让那些优质的丝绸布匹留在仓库里生虫霉么?而与此同时,那些被解雇的织工们也花光了积蓄,而且想尽办法也迟迟找不到工作,眼看着他们就要饿死了;江南一带豪绅众多,这些人仗着自己家的势力大肆进行土地兼并,将这些百姓从农村赶出来,流落到城市之中;以前他们还可以到工坊之中做工,以赚取微薄的工钱养活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现在工作也丢了,农村也回不去了,他们的土地和房子早已成了别人的产业,这下子可是要到绝路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工坊招募织工了,多少年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了。”一名年纪稍长的织工喃喃说道,他现在所在的是织工们寻找工作的聚集区,往日在这里来挑选职工的管事络绎不绝,而现在已经有许多天不见他们的踪迹了,聚在这里的失业织工倒是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咱们可怎么活啊!”不知道是谁哀嚎一声,随即引起了更多人的赞同。“若是上半年,实在活不下去了,还可以去衙门里报名参加流求的拓荒队,但是现在那边也停止招募了,咱们就算想豁出命去也没这个机会了。”老家回不去了,工作又丢了,积蓄早就花光了,现在连最后一条出路也被堵死,一阵儿绝望的情绪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若不是东家打造了那些新织机,咱们又何至于落到这种田地?”绝望慢慢的酝酿出愤怒和仇恨,但是以这些人的见识,很难找出他们沦落至此的真正罪魁祸,只能将怒气泄到导致他们失业的最直观因素上——那些新型织机。“要是砸了那些织机,东家就还得用咱们这些人。”很快就有人做出反应,在他们看来,这或许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然而他们却没有意识到,砸了东家的机器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对!王二说的对,咱们去砸了那些织机!”如果仅仅是三五个人,就算说起这些话题也无人敢实施行动,但群体的冒险性总是过单独个体的,现场的上千织工也给他们壮了不少胆子,这些人试图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