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脊四坡重檐庑殿式殿顶的长明殿于晨曦的微光中越发屹立出其庄肃宏伟的气魄,清寒的冬雨中檐脊十方走兽略显狰狞幽怖。
沿三层三十六阶汉白玉石长阶而上,但见檐下密集斗拱,透过上嵌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纹图案的高而宽的门窗,殿内沥粉金漆木柱两侧排开,上浮精致蟠龙藻井。
宽阔的大殿,百十人恭然肃立,半声不闻,安静地有些诡异,唯有为首的雍寒山安然而立,目光中始终带着不深不浅的温和尔雅的笑意。
御座上高高在上的成安帝,在那样的笑意中沉寂了下去,他看着八年未见的曾经的兄弟,恭敬而疏离再不复从前同生共死的意气,目光扫过空旷的大殿,扫过殿下群臣,他道,“璟王有何事奏?”
“这封书表是宣阳亲笔所书,臣受宣阳所托,代为陈情。”雍寒山从袖囊中取出奏表,略微扫了眼上面的内容,随即神色一变,而仅仅是微微色变,他很快恢复如常,一字字从头朗声读出。
“臣璟王府嗣子雍黎,殿前陈情:臣受先帝遗泽,陛下宽恩,以女子之身得继先母父王,承华阳三州之封,嗣平皋璟王之业。而今八年持身以丹心,卫国以谌挚,未有敢怠。见钟鼎于堂皇,闻弦歌于平史;而隐荡归于朝野,杀伐起于边门。臣安能自恃绮罗,望平皋华阳之贵里;敢不持戟风云,守上璋定安之神皋?陛下之恩帝王之赐向未敢辞,九锡之礼双王之封何能敢受?臣叩请陛下回收成命,朝纲之正,未若有序;国祚之安,莫如集权;九锡之礼,不可轻提;双王之封,莫能轻予。……”
随着雍寒山明朗清晰一字字地读出,原本安静至极的大殿内窃窃私语此起彼伏,黎缃看着下面目光始终落在手中书表上的雍寒山,神色颇异,他没有说话,听他一如寻常平静无甚起伏的声音。
“……璟王府之荣盛,华阳府之势高;臣与父王惶然惴惴,不敢有乱朝纲,有危国祚。今此上表,请削平皋华阳六万兵马,请收璟王宣阳四州封地……臣三思再三,未有虚言,望陛下准允之。”
他最后一个字方落,原本窃窃私语之声顿止,大殿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雍寒山目光无所闪避地对上黎缃,慢慢合上书表,一个恭敬谦和的姿势呈上。
一直站在黎缃身侧,很有眼力见识的余海忙下去接了呈到御前,黎缃接过,却没有看,他也看着雍寒山,道,“这是璟王的意思,还是凤归的意思?”
“凤归的意思,便是臣的意思。”雍寒山的回答斩钉截铁。
黎缃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原本还担心雍寒山的妾室有了孩子会动摇璟王府的承嗣,而他绝不允许璟王嗣子没有黎家的血脉。
不过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他便知道雍寒山到底……心志未改。
“璟王之意,朕明白了。”黎缃抬头扫视了一眼阶下群臣,慢慢道,“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多不解宣阳公主此举何为,明明是大功一件当得厚赏,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呈上这样一封请求削藩的折子,但对此却连璟王也没多说什么。
而少许思绪通达目光如炬的人却知道雍黎这是以退为进的一步,树大招风,强极则辱,官场上摸爬滚打久了,谁不知道这其中道理,而真正能做到抽身退步向死而生的又能有几人?
“璟王府华阳府之功当得厚封,但诚如宣阳公主所言,为安国祚为正朝纲,九锡之礼当不可轻提。然公主之大功亦没有不赏反削的道理,削兵力收封地之事,请陛下三思。”说话的是一贯秉义持正的吏部尚书周童。
为官四十载辅政两朝的老尚书在朝中也是素有人望,他这一言出基本上就代表了朝中大半官员的意思,顿时下面附议之声顿起。
直到众人附议之声渐渐停了,一直安静隐在文官中的一人往前一步,朝上长揖一礼,道,“臣闻宣阳公主奏表,言辞酣畅字字珠玑,深有所悟,问世之通达如此能有几人?然周老尚书所言亦字字在理,臣以为封赏可重,但何止于名利地位?”
雍寒山看一眼那人,印象中似乎这人只是个普通的五六品的文官,好像是姓安,没想到这几年竟有如此变化,仅仅是想了想,他抬头对黎缃道,“陛下厚赐,臣不敢不受,然九锡之礼双王之封太重,臣亦不敢领受。若陛下允准,臣替阿黎向陛下求一样东西。”
黎缃正欲出声问是什么东西,他手里翻着的奏表中突然滑落出一张纸,余海忙捡了递过去,黎缃接过,扫一眼纸上的内容,面色如常,而眼中却有阴晴不定的神色。
他将那张纸在掌心一团,冷声道,“封赏之事来日再议,但这件事朕不同意!”
他话音一落便起身离开,临进后殿时交代余海道,“请璟王和安鹤翼元和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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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璋的宫城肃穆大方,多以青玄黄三色为主,少了许多富丽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