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点点头,将方才拎水时随意搁在旁边小桌上的《山寺月琴谱》重新拎到手上,往黎叔渝跟前一递,“这本琴谱我买了,出个价吧。”
“哪能呢?”黎叔渝又凑上来,“好歹时自家兄妹,初次见面怎能不送个见面礼呢?你瞅着我这书肆可好?环境清雅精致,位置也很不错。不过近两年来寻来的书多了,现在瞧着太小了些,想换个大一点的,这个就送你如何?”
……
雍黎瞧他一眼,你这礼送得也实在太随便了……
不光送得随便,便是你送礼说的这几句话也实在没什么情商,怕是让收礼的人也不大欢喜……
“我要你这书肆做什么……你自己留着吧。”雍黎将那本琴谱收起来,从身上袖袋子里掏了掏,没掏出什么来,她一向没个随身带银子的习惯,只得道,“这琴谱替我留着,明天一早让人来给你送银子时候来取走。”
谢岑却伸手接过她重新放回书架上琴谱,翻开来看了两眼,笑道,“他这个不过就是简单的手抄本,也实在一般,不过这《山寺月琴谱》的原本正在我手里呢,你若喜欢等我回长楚之后给你送来。至于这册,你先带着看看吧。”
谢岑将那琴谱重新递给雍黎,却又对黎叔渝道,“这册琴谱我替凤归买了,三两夷夏香,如何?”
“成交!”
不过区区一本琴谱,黎叔渝其实也是想着直接赠予雍黎的,但谢岑这话却让他目光一亮,似乎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就开口同意了。
名动天下的南阳王谢岑在众人耳口相传间其实并不热衷于调香,但偏偏他有着这样文人雅士的天赋,当初不过就是兴致一来随意合了合,便合出了一味香来,便随口起了个名字“夷夏香”。
偏偏黎叔渝这家伙是个热衷于折腾各种香的人,沉香檀香玩够了,便开始寻找各种古方香料,当初谢岑这一香方出来,他实在时喜欢得紧,谢岑调得那么点用完之后,他又问谢岑要回来香方。
偏偏即便严格照着谢岑那方子,他试了估摸几十次都没有调出这个他喜欢得味道来,于是时间久了,这味“夷夏香”几乎就成了他的执念了,每每只要提及夷夏香,他便没有不同意的。
雍黎并不知道他们言辞间关于这“夷夏香”的渊源,却也不想无功受禄,正要推辞,却听谢岑笑道,“你莫要推辞,这原是我赠你,与他可没什么关系。”
你赠予我的……
我便当心安理得地收了么?
雍黎暗暗翻了个白眼,实在不大明白他这话里的奇怪的逻辑。
她看了谢岑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接过来那琴谱,问道,“不知‘夷夏香’是何典故?”
“是我往年调配的一味香,他十分喜欢,我若与他做什么交易,别的不说,给他几两‘夷夏香’,他便没什么不能应得了。”谢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
“是何好物?”雍黎笑道。
“人生之香。”谢岑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笑起来,话却说得模棱两可,“这香其实还未调得完成,再过些年大概便不是那个味道了。”
玩笑言谈间,黎叔渝已经很有眼力见识的往里面走,对她二人道,“你们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我去后面给你们泡壶茶来。”
他说着便离开了,一时整个书肆内只剩下谢岑和雍黎二人。
雍黎依旧是微微倚靠着书架的姿势,而谢岑却身姿挺拔如松,他瞧着雍黎的眼神中始终有一丝浅淡的光芒。
“你想要与我说什么?”他轻轻道。
没有人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时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的,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时为何会有片刻的僵直和紧张。
“其实……”雍黎也微微吸了口气,“我时想与你致谢,或者说致歉。”
她道,“我感谢你着一路对我的护持帮助,我这一生遇到的人,能如你这般的不多。我也不当怀疑你的,我也知道若怀疑多了,终究会伤了人心。”
她道,“只是你我的身份,你我各自的背景,你我背后所代表的利益,还有我这些年生长的环境,我这些年经历的所有事情,容不得我不去怀疑我所接触的一切,也容不得我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对我不求回报的好意。”
她道,“我细细想了,我的那些怀疑,我的那些不信任,或许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或许只是我这么多年从那些黑暗中走出来时所带着的,连我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潜意识,是我的经历去逼着我怀疑所有事情所有人。”
……
她道,“谢岑谢时宁,你可否真真切切坦坦荡荡地告诉我,你来上璋,你探查着我的行踪,便只是如你说的,自始至终没有带一丝一毫其他目的?”
雍黎一字字说完,谢岑却看了她良久,他原本听她那番话时凝重的神色,却渐渐疏朗开来,甚至露出了雍黎有些不解的和暖笑意。
临窗两侧的红色灯笼随风轻轻地摇晃,灯笼前照上了墙檐上夕颜花地影子,那花影也亦随风轻轻晃动着,风中却传来晚香玉独特的幽香。
书肆内相对而立的二人,碧玉秀荣,最是人间难得的人物,远比窗外晚香玉更得清致灵隽。
“我来此……只为你。”
谢岑笑意未曾散去分毫,“上璋风光精致再好,终不及我相见得……一二故人。”
他道,“聪敏如你,大约已看出我不再如过往十年一般,对朝局天下之势不入心的模样,你应该也看出来,十年前少年成名的那个南阳王已经有了再入政坛的打算。但是,和你一般,我不知道我未来的这双手会伸向何处,也不知道往后的每一次动作会对上哪方势力。”
他道,“但是,凤归,我可应承你,往后无论再怎样风云变幻,只要你在上璋一日,我手中刀光永不可能指到上璋,指到你身边来。”
他道,“你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