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宫离得不算太远,雍黎也没要软轿,走不多时候便到了。
元和宫内余海口中神思似有不豫的皇帝陛下,正坐在后园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雍黎走近前去,果然见着皇帝陛下面色不虞,蹙眉盯着棋盘上胶着的局势,而他对面桌面上却散乱这一叠奏折,甚至还有两封落在地上也没捡起来,看那角度大约是被丢的。
“怎么的?您这是批阅奏折批得不耐烦了,自己跟自己下个棋静静心?”雍黎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又微微侧着身子捡起脚下的那两个被随意丢着的奏折。
成安帝冷哼一声,抬头看了她,指指她手里的那折子,“你看看。”
雍黎倒是随意,一点也不客气,顺手便翻开了。
第一封洋洋洒洒一两千字,她耐着性子看完了,皱皱眉,搁下之后又去翻另一封;第二封略短一些,不过意思倒是明白的,雍黎看完面上神色有些奇怪;待翻了第三封,她目光在桌上剩余的一小摞上扫过,笑意更深。
成安帝见她看完第三封便不再看,而是闲闲散散地靠着石桌,露出她一贯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却是不干己事不开口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不由得有些恼意。
“你这模样,最是讨人厌,倒是说句话呢,看了之后有什么看法?”
雍黎眸光一闪,瞧着他一副你莫要拉我下水的模样,慢条斯理道,“立储之事,陛下自专,我如何能染指一二?”
“让你说你便说,费什么话?!”成安帝瞥她一眼,不耐烦道。
雍黎却道,“我还是那句话,立储之事,陛下自专……”
她目光流转,露出哂然的笑意,那笑意里却有一点狡黠灵动,“关他们什么事情,哪里由得他们来染指?!”
“你这话是没错,只是立储之事也终是国家大事,到底只我一人之专言,易失于明察,若废忠臣谏言,亦有失为君之德行。”虽在位数十年威严集权日盛,但成安帝本质上并不是那等阴私帝王,而是素来雅纳谏言,最是兼听则明的一代帝王。
雍黎但笑,指指那摞奏折,“其实按说他们说的也不错,陛下如今只安王一子,除了他还能是谁?”
她这话说出来,成安帝不知为何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也只一眼,便又复垂首去看他地棋局,边布了个黑子,边道,“奉庆如今看起来也算合适……,只是总觉得他少了几分为君者的气度,只是……”
他一顿,仿佛实在措辞,雍黎抬头挑眉,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只是,他的母家是郑氏。”
他这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似乎转折得甚合适,但雍黎却觉得,他原先“只是”二字后面并不是打算说这么一句的,而是他原先想说的话已到唇边,却又突然改口的模样。
转头见成安帝神色自如,比之之前未有丝毫变化,雍黎也没有再深想,只当自己的感觉太过了。
她自然也只道成安帝这句话的意思,郑氏作为外戚,势力越发盘踞,如今在成安朝,皇后也只是皇后,成安帝也自有手段压制郑氏的势力;但若是有郑氏血脉的皇后之子即位,那大约郑氏立刻便要蹦跶出来,届时整个上璋虽名为黎氏天下,但暗地里估计十之八九会被郑氏把持。
雍黎笑道,“那好办,不过就是个郑氏。太子该立照旧立,不过多花几年,在太子正位之前,将郑氏除了便是。”
“你倒是说得随意。”成安帝冷哼一声,看着她目光里颇有几分“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雍黎将他目光里的意思看了个彻底,咧嘴一笑,反问道,“这大约是最好的办法了,难道不是么?”
“是么……”成安帝若有所思,突然竟有些黯然,他心底的那些话,和他心底埋藏了二十多年的曾经的那个秘密,终究现在还是不能跟雍黎吐露。
其实,也不是不能,而是还未到时候,将来也总有一日,是要坦诚的。
成安帝暗暗吐了口气,将自己手边装着黑色棋子棋盒推过去,“我这残局似乎下不下去了,你替我看看,可有转圜之处?”
雍黎朝棋盘上一看,仔细地研究其中局势,却听成安帝又道,“你当真觉得奉庆合适?”
“不。”雍黎从棋盒中捏了颗黑子,随意地往棋盘上一搁,然后抬眼去看成安帝,很不客气道,“他不合适,但是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么?”
“或者……”雍黎突然笑开了,眼角都带上了向日葵般明媚的光,“您努努力,您看看您现在年纪,后宫嫔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要是再生一两个,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嘛。”
“粗俗!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成安帝佯怒斥她,“要是传到云老先生和你祖父耳里,仔细罚你抄书。”
知道他不过就是佯怒的一句话,雍黎浑不在意,祖父一向以君子礼约束她,云老对她更多的却是授业,虽然云先生和祖父也都向来对她要求极其严格,但她这一辈子还真没被罚抄过书。
成安帝瞧她那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搁下一子,又道,“你方才说没有其他选择,其实若是想,总是有的,宗室之中挑一挑,也该能挑个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