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无心继续下棋的赵怀谦也放下棋子,世家子弟的教养让他对这个满嘴“老家伙”,一来就找“美人”的家伙并无什么好感,“他也是师父弟子?为何从未听人说起。”
即便赵怀谦面上不显,李雪霁从他的语气神态便知道他所想,“你可知我名字中雪霁二字的由来?”
赵怀谦默然不语,李雪霁也似乎没有想要他回答,语气微冷,“当年她只说‘西山霁雪,东岳含烟’,这个名字便随了我八年,往后也定然会随我一辈子。”
“你若见过她以一己之力平定起义乱军时的风华意态,若见过她以自身为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迈决绝,或者仅仅是见过她的论事谈吐深远筹谋,你便不会觉得她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子,更不会轻视她的年少。”
李雪霁转过身来,看着略显惊讶的赵怀谦,他神色温雅,语气中却颇有尊崇赞叹,“老师曾赞他的大弟子云宣,我们的大师兄,‘惊才绝艳,世上能出其右者少之又少’。而当年她将我带去师门时,老师却对我说,‘她是风华天纵,世上能与她比肩者,唯云宣而已’,而那时,她未满十岁。你定然知道,师父十几年前曾说传教无分贵贱,只要有向学之心他皆可授业,但一生仅收弟子云宣一人,而能让他破誓再收,你想想师父对她是怎样的推许。”
这下赵怀谦却是真的惊讶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雪霁,“她便是天下四士之一的公子梨赋?没想到天下推崇世所景仰的上官先生竟是这样的年少,更不想竟有幸与她师出同门。”
李雪霁在随侍端来的水盆中净了手,想着那个风姿卓绰的少年,当年若不是她,恐怕至今即便自己侥幸活着,也是仍然拖着残肢挣扎在肮脏泥泞之中吧。
那时的凄惨境况,刻在思想深处的血色大火灼灼燃烧着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即便心志坚定如他,那些噩梦中的惨烈,每一时每一刻都似乎将自己逼疯。如果不是在最后的绝望中,迎着大雪走近的那个少年,如果不是那抚上自己额头寒凉而不甚温暖的手,那时的自己,如何走出那样凄烈的绝望?
八年了……
时光催梦远,岁月欺人心。
“她虽六岁便入师门,但和云宣师兄一样,平素不常在师门,即便偶尔回去也是在内院书房,你们不曾见过也是必然。”李雪霁在干净的白布上擦了擦手,放下卷起的袖子,整齐地理好,“她向来目光如炬,善识人心善相人才,她今日注意到你,也是你的幸事,你若想出仕,她或许能提点你一二。”
李雪霁虽不知道墨梨赋身份,却也知她不一般。他生性通达,对于有些事并不苛求,对于她的身份也只在辛黎先生偶然的言语中猜出模模糊糊的大概。
“我去西苑,你是先下山,还是随我同去?今日我怕是没时间,你所问我之事,改日再与你细讲。”
“师兄是去见梨赋公子?若是没有不便,怀谦可否同去?”赵怀谦语声恭谨,神色中却有隐隐期待。
“自然没什么不可的,西苑里不过是一株百年的牡丹而已。”李雪霁含笑摇摇头,“她那个人,从来也不见得对什么东西上心过,却偏偏对那株牡丹情有独钟,巴巴地建了这处院子护着,我在安国能有这个地方住,还是沾了那株牡丹的光。”
“圣人心思,怀远豁达,一枝一叶皆可窥天地,功名碌碌也可为草芥,这是圣贤心胸,我辈难达。”赵怀谦到底也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虽第一眼对墨梨赋不太看得上,但向来也有自省之能察人之识,更何况是名动天下的君子贤士,他一向敬仰尊崇。
“她虽年少,但所经所历非常人所想,不然你以为她何以以稚龄名成天下?她或许性情豁达,但她那样的人绝非豁达二字可形容;你不了解她,她虽名垂,但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圣贤。”李雪霁语气淡淡,示意他跟上。
西苑的“含青院”本是一处书房,但院子极大,清溪缓流,松竹遍植,独竹林环绕的院子中央,石桥临水,青砖黛瓦的小亭斜跨清溪,一侧青石铺地,有栅栏围着半人高的一株青色牡丹。
李雪霁和赵怀谦从曲径小道走出时,墨梨赋正对着盛开的牡丹趺坐在地,青石地砖上青绿的苔藓,给她淡色的袍子上染了些青意,两朵并枝盛放的牡丹带着江南烟雨水意一般的青色,氤氲着一种高华尔雅的风度,而她的眼神空远深邃,她的眉目,在水色天光中却有一种风华高绝,映着那花色,竟生出几分邈远的意味来。
“雪霁,你说这花色较去年,是不是更淡了些?”墨梨赋只看着那两朵花,动也没动。
李雪霁似乎见惯了她这样子,毫不在意,倒是赵怀谦有些讶异。
“你怎不觉得这花开得比去年好?今年雨水足,外面的桃花也开得较往年更好些。”
似乎腿盘坐久了有些发麻,墨梨赋撑起左腿,细细看了两眼,又从一旁的木桶中舀了一瓢水浇在土里,“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今年花好像是开得更大些。”
砰地一声将水瓢扔到桶里,她笑着转身看李雪霁,“辛苦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了,也多谢你找的好花匠。”
她这一转身也看见了李雪霁身后的赵怀谦,也淡淡笑问了一句,“你也来了?”
赵怀谦往前走了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师兄。”
墨梨赋看了李雪霁一眼,你真多事。
她站起身,马马虎虎地理了下袍子,见一时好像也弄不干净,索性也就不管了,示意他二人一同到亭子里坐坐。
亭子里早有使女摆好了茶水点心,李雪霁坐下,托了一盏茶手中,却并不喝,只细细把玩上面镂刻的花纹,“你这一两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师父前些时候还说你也该回师门看看了。”
“我能去哪里?兄长严令,我一年至少有半年在隐都家中;其余时候,因家业繁杂,总不忍兄长独力承担,我总得分担一二。我也是近半年才出来的,去了趟成宣,之后便来了安国。”墨梨赋捧着杯子啜一口茶,茶水雾气腾腾中她叹了口气,“有时候真羡慕你,孑然一身,安闲自适。”
“我之孑然一身是命中劫难,我之安闲自适是你所赐,你羡慕我?”李雪霁也啜一口茶水,微微偏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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