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算是给我的惊喜?”雍黎坦然直视成安帝,浅笑嫣然。
而方才因这一惊雷丢下,轰然私语不止的众臣,却在她这句话后又都顿时安静了下来。
雍黎不顾一旁雍寒山惊诧担忧的目光,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始终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撩袍俯身在殿中直直地跪了,顺手将腰间一直佩着的一枚玉佩取下,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上。
对上成安帝目光中的风起云涌,她道,“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竹杖芒鞋行于山野,玉冠锦服立于庙堂,均当明达法理谨行律令,臣为璟王嗣子为皇室宗亲,既得控诉应归白衣之身以待公裁,不敢有违法度令陛下难为。”
她这一言既出,又是满殿轰然。众臣惊异之余亦有赞叹神色,宣阳公主九旋之渊无愧盛名,这般情形之下亦不惊不惧不怒,处之泰然自降以全国家法理,这般神色不惊雍容不迫的大家风度,比之当年华阳长公主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周遭的哄然声中,雍黎顿了顿,接了方才的话,“这是母亲曾经的训示。”
她这话一落,当即便有人想起当年华阳长公主主持修撰整改的《太初法典》,历时四年在原先《大璋律》的基础上数次增删修改,存取精要摒弃糟粕,更是将原先《大璋律》从治、教、礼、政、刑、民六个部分明晰开来。《太初法典》比之百年前制定的《大璋律》其详实完善程度世人皆知,甚至近年来长楚《楚训》的重修也是以此为参照。
这样一个气度凌然承了先华阳长公主、前璟王雍明之以及文渊阁大儒云起毕生心力教诲的天之贵子,怎会将自己置于千夫所指的罪责之中?这样一个孤傲高华睿智天成的女子,又如何会因所谓一时之怒怨和所谓私心贪恋而将自己清名尽毁?
雍黎端跪当前,一贯的清夜无尘云淡风轻,连一个目光都没有舍给跪在一侧的黎贞。
“陛下,黎贞所言并无虚假,宣阳公主构陷昌王证据确凿,请陛下明鉴。”黎贞言辞激烈以首触地伏跪下去。
成安帝的目光从黎贞身上移了开去,落在雍黎身上,直挺挺跪着的少女无惧无怒,甚至眼中带着隐隐的笑意,淡定从容之态似乎自己与这事情完全无关。
众臣屏息以待中,成安帝终于开了口,“来人,传扶梅先生入宫。”
“陛下。”雍寒山再也站不住,撩袍跪下,“臣与宣阳公主虽是血脉至亲,但这十年隔阂想必满朝皆知,臣不信宣阳会有如此作为。陛下较臣与宣阳更为亲厚,她的性情心志想必陛下比臣更清楚,如此证据难道陛下就信了?当年的三微月,如今的凤归,何时是那等阴私之辈?”
“陛下明鉴,臣也愿意相信宣阳公主是君贞介士,此等证词在前,虽然详尽,却不缜密,臣请陛下允宣阳公主自辩。”
说话的是陈通,这个直谏之臣昂然而出,比之一众臆测君心观望自保的群臣,他自有傲然风骨。
朝中毕竟也有忠直之辈,随着他那一番请言,立刻便有“附议”之声此起。
成安帝的目光在那群人面上扫了扫,语声沉凝,“宣阳之宣阳,诸位以为何意?”
宣阳,为定安旧称,这是上璋众人皆知的事。当初成安帝给雍黎宣阳这个封号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即便众臣有所注意却并未提出疑义,最多也就是觉得巧合罢了。如今成安帝这般提起,难道是“宣阳”这二字确确实实代表着上璋之京都?陛下是以这个封号表示自己的态度?难道陛下十多年前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不可能吧?众人不免弯弯绕绕多想了些。
“景平二十一年推政改,二十三年收南辽,二十六年退陈兵收三城,二十七年治乾鄞州冬疫……诸位以为这些是何人所为?”
“草民元濯,参见陛下。”“陛下今日召见草民,若问洹阴之事草民不知,若问昌王之事草民还是不知。”
“放肆!大殿之前岂容你出言无状!”
“若问宣阳公主之事……想必陛下也知道,不得草民主子点头,草民必不会说一个字。这是九年前,陛下的命令。”
“读。”
“这些证词你也听到了,说吧。”
“景平二十七年九月十七宣阳公主尚在长楚;九月二十一宣阳公主重伤昏迷四日;十月初四至华阳,十月初五回定安,十月十六至定安。由此可见这证词中的第四条,第五条,第八条,第十一条,这四条证词显然不够掷地有声。”
“陛下,这些证词详实可信,陛下不可信他一人之言。”
“怎么?郑大人觉得我未晏只是虚有其名,弄着玩的?”
“即便如你所说,推翻那四条证言,那也不能洗脱宣阳公主的嫌疑,宣阳公主手下能人辈出,即便她没有亲手动作,也不代表此事完全与她无关,更何况宣阳公主背后,还有个璟王府。”
既然人是专门来见自己的,又是恰好堵在这里,雍黎若是转头就走避而不见,也是不像个样子,更何况也让人生疑。
她往前走过去那一片乱糟糟的废墟里清出来的一小条还算干净齐整的道儿,朝黎孟溪含笑回礼,道,“表兄这是因何事经过这里?”
“阿源这两日身子不太爽利,一直念叨着想吃云祥坊那边一家的合欢汤和梅花香饼,母亲恐外边的东西不干净,本是让家里厨房专门做了的,谁知道阿源尝了两口便说不得事儿,不是她想吃的味道。”黎孟溪始终面带温和笑意,一副疼爱妹妹的好兄长模样,“我瞧着她这两日身子不适,饮食也少,看起来似乎瘦了许多,实在心疼,正巧今日往大宁坊去办事,回来时候边想着顺道过去云祥坊看看,谁知那边不知道哪家富户有喜事,将坊间的路堵了,我便只得绕道过来从这边经过。”
黎孟溪看着雍黎,微微一笑,“听闻陛下将京中爆炸一事交予公主调查,公主这两日怕是辛苦。”
“陛下吩咐,怎敢谈辛苦。”雍黎也微笑自持仪态端方地打着哈哈,这种你来我往地客套虚话,她也做得纯熟,只是心下留着心眼。
他黎孟溪若非真的只是偶然经过,突然升起的拜访的念头,那便是故意选着这个时候,掐准了点,来与自己偶遇那么一回,最终的目的,大概也是为了从自己这里套出什么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