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桂花糕的香气,勾起了雍黎在外游荡了一晚上,上山下山消耗了不少体力之后的食欲,脑子也从方才的沉思中清明过来,抬起头左右寻了寻,正瞧见旁边一家小铺子腾腾的锅气中隐约可见的整整齐齐的浅黄乳白的方方正正的桂花糕。
雍黎瞧着那桂花糕虽做得不如宫里和自家府里的精致,但却自有一种沉厚而浓郁的气息,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心下喜欢便往那小摊前走过去,想买上两块尝尝的,谁知还未开口,又突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个带银钱的习惯。
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着痕迹地在袖囊里面摸了摸,又捏了捏腰间地荷包。袖囊里空空如也,而荷包里圆圆凸凸,只有一个小药膏瓶子。
雍黎暗暗叹了口气,垂下袖子打算转身离开。
那小摊主却叫住了她,“小娘子是不是没带银子啊,要是饿了,可以吃两块。”
雍黎转过去看那摊主,一个年岁略大的微微胖笑起来满脸褶子的老大叔,正取了纸包从蒸笼里麻利地夹了两块糕,瞧着雍黎笑得一脸善意,小心地包好递过来,“深秋的早晨冷,吃点热食身上舒服些,小娘子是我今日的第一个客人,免费的,不要钱。”
雍黎愣愣地接过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觉得老人家在外摆个摊子,卖个早点养家糊口,小本生意不容易,实在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
顺手在袖口上摸了摸,摸到一枚纽扣,摸起来是特殊的金属质感,她抬起袖子看了看,才发现纽扣原来是黄金铸成的精致工艺的小莲花纹样。
她的衣服有专人负责,不用自己操心,更何况她在自己的衣着装饰上也一向不上心,素来又是喜好简单素净的样式的。但虽然如此,但府里宫里时常送来的衣服,自然也不可能就是真的简简单单下去,便是寻常看起来再素净简单的襦裙,那料子大约也可能是某处特有一年贡上也没有两匹的珍品。
今日这衣服还是中秋节前,太后宫里送来的,大约还是太后吩咐阿箬亲自监督织造府做成的,虽然看起来颜色样式简单,但是细节处确实处处可见的用心精工。
比如下裙金丝压绣的云纹,看起来低调,实在繁复;比如领口缀着的扣子,一排三颗,皆是色泽洁白均匀的南洋珍珠;比如袖口处的纽扣,是实打实的金子铸刻……
雍黎将那小小的金纽扣扯下来,一点也不心疼地递给那老人家,另一只手去接那包着桂花糕地纸包。
那老人家原本还没注意她递过来的东西,接过手上仔细一看,当即大惊,忙推回去,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金钮扣少说也有半两,我这糕不值钱,小娘子若是吃着好吃,下次再来多买两块便是了,只这金扣子,实在不敢受……”
雍黎没接,转身便想走,却突然有人伸手接过了那金纽扣,雍黎抬头看过去,正见着黎贺将金钮扣收在手里,却另取了一角碎银子递给那老人家,一边温声对那老人家道,“家妹一向出门没有带银钱的习惯,多谢老人家善心,老人家既然不愿收这金扣子,这银子便作糕钱吧。”
那老人家看着这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兄妹”两个,怔怔地伸手接过那银子,捏了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冲着已经快步赶上雍黎的黎贺道,“不过就是两块糕,两个铜板便够了,小郎君这银子实在给多了……”
黎贺当作没听见,追上雍黎将手里的金钮扣递过去。
雍黎看着她没接。
站在长巷中,旁边的巷子里突然吹来一阵风,秋日早晨的风里仍然是淡远却不散的桂花香气,同手里的纸包里桂花糕一样的味道。
秋日的风很冷,手里的糕点却传来微微暖意,雍黎慢慢开口,叹了一句,“这一阵好风。”
这一阵好风……
秋风虽好,却寒凉入骨。
原本听来仿佛只是一声有感而发,甚至可以说有点矫情的感叹,却不知怎得因着这话里画外的对比,竟生生生出几分讽刺的意味来。
雍黎见黎贺仍然保持着递纽扣的动作,顺手便从他手里接了过来,随手塞进腰间的荷包里。而捏在手上的桂花糕温热,她打开纸包,朝黎贺面前微微一送,“安王兄来一块?”
她眼神清朗,比任何女子都要清醒明润,却又深邃得仿佛看不见底。
黎贺虽知道雍黎一向对他是避而远之得态度,所有的交流也不过就是简单的面子情,今日难得得她如此态度温和亲近,便也心生了些放纵,伸手拿了纸包里躺着的其中一块糕。
“今日多谢安王兄的银子了。”雍黎将手里剩下的一块桂花糕握在掌心,却没有吃,只朝黎贺道。
“恰好路过,见你一个人在路上走,还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黎贺笑道,又指指雍黎腰间荷包,“以后出门在外,还是自己带些银子身上吧,若是遇着什么事情,或者与身边的人走散了,还能应应急。还有,你这一身衣服大约是内造的吧,内造的东西,不管大小按章程都会留下铭记,你衣服袖子上那纽扣子,虽只是黄金打造的小小配饰,但若是流到外面到底不妥,而且对那老人家大约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我考虑不周了……”雍黎对黎贺道,“安王兄怎么这么早便出现在这里?”
“有些要务在身上,不得已,要出城一趟。赶早些出门,也好早些回来,省得赶不回来还得在城外过夜。”
“出城?”雍黎疑惑。
黎贺这个时候要出城,不用想也知道大约是受命于皇帝陛下,有什么安排,但她也没追问,只笑道,“既然有要事在身,那么我便不打扰安王兄了。”
“一时片刻,不碍的。”黎贺虽然不知道为何雍黎大早地出现在这里,但也心知肚明地没有提及一两句,只道,“你要去哪里?回府?还是我先送送你回去吧。”
“当真不必。”雍黎道,“只是因为顺路到了这里,我想着去广陵涛坐坐,吃个早点喝盏茶。”
“既然这样,那正好顺路,我送你到广陵涛再走。”黎贺不知为什么,今日显得尤其周到耐心,甚至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