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下裙金丝压绣的云纹,看起来低调,实在繁复;比如领口缀着的扣子,一排三颗,皆是色泽洁白均匀的南洋珍珠;比如袖口处的纽扣,是实打实的金子铸刻……
雍黎将那小小的金纽扣扯下来,一点也不心疼地递给那老人家,另一只手去接那包着桂花糕地纸包。
那老人家原本还没注意她递过来的东西,接过手上仔细一看,当即大惊,忙推回去,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金钮扣少说也有半两,我这糕不值钱,小娘子若是吃着好吃,下次再来多买两块便是了,只这金扣子,实在不敢受……”
雍黎没接,转身便想走,却突然有人伸手接过了那金纽扣,雍黎抬头看过去,正见着黎贺将金钮扣收在手里,却另取了一角碎银子递给那老人家,一边温声对那老人家道,“家妹一向出门没有带银钱的习惯,多谢老人家善心,老人家既然不愿收这金扣子,这银子便作糕钱吧。”
那老人家看着这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兄妹”两个,怔怔地伸手接过那银子,捏了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冲着已经快步赶上雍黎的黎贺道,“不过就是两块糕,两个铜板便够了,小郎君这银子实在给多了……”
黎贺当作没听见,追上雍黎将手里的金钮扣递过去。
雍黎看着她没接。
站在长巷中,旁边的巷子里突然吹来一阵风,秋日早晨的风里仍然是淡远却不散的桂花香气,同手里的纸包里桂花糕一样的味道。
秋日的风很冷,手里的糕点却传来微微暖意,雍黎慢慢开口,叹了一句,“这一阵好风。”
这一阵好风……
秋风虽好,却寒凉入骨。
原本听来仿佛只是一声有感而发,甚至可以说有点矫情的感叹,却不知怎得因着这话里画外的对比,竟生生生出几分讽刺的意味来。
雍黎见黎贺仍然保持着递纽扣的动作,顺手便从他手里接了过来,随手塞进腰间的荷包里。而捏在手上的桂花糕温热,她打开纸包,朝黎贺面前微微一送,“安王兄来一块?”
她眼神清朗,比任何女子都要清醒明润,却又深邃得仿佛看不见底。
黎贺虽知道雍黎一向对他是避而远之得态度,所有的交流也不过就是简单的面子情,今日难得得她如此态度温和亲近,便也心生了些放纵,伸手拿了纸包里躺着的其中一块糕。
“今日多谢安王兄的银子了。”雍黎将手里剩下的一块桂花糕握在掌心,却没有吃,只朝黎贺道。
“恰好路过,见你一个人在路上走,还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黎贺笑道,又指指雍黎腰间荷包,“以后出门在外,还是自己带些银子身上吧,若是遇着什么事情,或者与身边的人走散了,还能应应急。还有,你这一身衣服大约是内造的吧,内造的东西,不管大小按章程都会留下铭记,你衣服袖子上那纽扣子,虽只是黄金打造的小小配饰,但若是流到外面到底不妥,而且对那老人家大约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我考虑不周了……”雍黎对黎贺道,“安王兄怎么这么早便出现在这里?”
“有些要务在身上,不得已,要出城一趟。赶早些出门,也好早些回来,省得赶不回来还得在城外过夜。”
“出城?”雍黎疑惑。
黎贺这个时候要出城,不用想也知道大约是受命于皇帝陛下,有什么安排,但她也没追问,只笑道,“既然有要事在身,那么我便不打扰安王兄了。”
“一时片刻,不碍的。”黎贺虽然不知道为何雍黎大早地出现在这里,但也心知肚明地没有提及一两句,只道,“你要去哪里?回府?还是我先送送你回去吧。”
“当真不必。”雍黎道,“只是因为顺路到了这里,我想着去广陵涛坐坐,吃个早点喝盏茶。”
“既然这样,那正好顺路,我送你到广陵涛再走。”黎贺不知为什么,今日显得尤其周到耐心,甚至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热情”?
热情?
这词大约还真形容得不够准确,若是寻常时候,雍黎对黎贺是避而远之的有礼有节,礼貌自持是有的,但是显然亲近不足。
而黎贺也不是个热切的性子,对着雍黎刻意的带着些距离的冷淡,显然也不可能主动去做些什么拉近关系,即便有时候有些别扭的示好,比如说前两日送给雍黎的一盒子糕点,还是借着陛下的名义混在里面一道给雍黎的,到最后也不曾自己主动点破。
但他今日这言辞语气中略带执拗的感觉,却让雍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说从前,旧年光阴,也不是不曾有过亲近的兄妹关系。
黎贺其实是被郑皇后忽视的一个儿子,郑皇后自私,最初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长子黎贤身上,甚至恨不得为黎贤扫除一切障碍。对于作为备选的二儿子,随着他们的渐渐长大,郑皇后大约还会担心着自己的二子将来会去夺长子的权,所以对黎贺便更加忽视得彻底。
而幼时的雍黎,看不惯黎贤的惺惺作态,看不惯黎贞的故作清高,却对沉默安静不争不抢的黎贺还有那么些好感。
努力地去抓取幼年时地记忆,大约还能想起与黎贺一起的两件事情,他们曾一起在太液池捞过鱼,也曾一起和哥哥姐姐们在雪地里打过雪仗。
只是不知道何时开始,雍黎已经渐渐地避开黎贺,似乎不愿再有任何深交,再不得往日里哪怕一点点的少年无邪。
不过时间一向是个奇妙而无法言说的东西,世之变化,人心之向也最是时间最易摧磨得东西。
黎贺坚持要将雍黎送到广陵涛,雍黎也没再多说,横竖广陵涛离这里也就两条街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