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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编 中古史(1 / 2)

第一章 秦之统一及其政策

谁都知道,统一是始于秦的。其实统一是逐渐进行的,看前编第七章所述,就可知道了。然而统一的完成,确在前二二一年,即秦王政的二十六年。积世渴望的统一,到此告成,措置上自然该有一番新气象。

秦王政统一之后,他所行的第一事,便是改定有天下者之号,称为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而且说古代的谥,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联弗取焉。”于是除去谥法,自称为始皇帝。后世则以数计,如二世、三世等。

郡县之制,早推行于春秋战国之世,已见前编。始皇并天下后,索性加以整齐,定为以郡统县之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郡都置守、尉、监三种官。

始皇又收天下之兵器,都聚之于咸阳。把他销掉,铸作钟鐻和十二个金人。

当时有个仆射周青臣,恭维始皇的功德。又有个博士淳于越,说他是面谀。说郡县制度,不及封建制度。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因此说:“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又说:“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于是拟定一个烧书的办法,是:

(一)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二)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敢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

(三)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

(四)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法令——以吏为师。

焚书的理由,早见《管子·法禁》和《韩非子·问辩》两篇。这是法家向来的主张。始皇、李斯,不过实行他罢了。法家此等主张,在后世看来,自然是极愚笨。然而在古代,本来是“政教合一,官师不分”的。“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不过是东周以后的事。始皇、李斯此举,也不过想回复古代的状况罢了。

至于坑儒,则纯然另是一回事。此事的起因,由于始皇相信神仙,招致了一班方士,替他炼奇药,带着童男女入海求神仙。后来有个方士卢生和什么侯生,私议始皇,因而逃去。始皇大怒,说:“吾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欲以致太平,求奇药。如今毫无效验,反而诽谤我。”于是派御史去按问。诸生互相告引。因而被坑的,遂有四百六十余人。这件事虽然暴虐,却和学术思想是了无干系的。

还有一件事,则和学术界关系略大。我国文字的起源,已见前编第二章。汉代许慎作《说文解字序》,把汉以前的文字,分做五种:(一)古文。(二)大篆。(三)小篆。(四)隶书。(五)草书。他把周宣王以前的文字,总称为古文。说周宣王时,太史籀作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又说:“七国之世,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并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李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这是小篆。又说:此时“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趋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案七国之世,所谓言语异声,大约是各处方言音读之不同。至于文字异形,则(一)者是字形的变迁。(二)者,此时事务日繁,学术发达,旧有之字,不足于用,自然要另造新字。所造的字,自然彼此不相关会了。秦朝的同文字,是大体以史籀的大篆为标准,而废六国新造的字。这件事,恐亦未必能办到十分。然而六国的文字,多少总受些影响。所谓“古文由此绝”,这古文两字,实在是连六国文字不与秦文合的部分,都包括在内的。汉兴以后,通用隶书。秦朝所存留的字,因为史籀、李斯、赵高、胡毋敬等所作字书还在,所以还可考查。此等已废的文字,却无人再去留意。所以至汉时,所谓古文,便非尽人所能通晓了。

当始皇之世,是统一之初,六国的遗民,本来不服。而此时也无治统一之世的经验。不知天下安定,在于多数人有以自乐其生,以为只要一味高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于是专用严刑峻法。而又南并南越,北攘匈奴,筑长城。还要大营宫室,岁岁巡游。人民既困于赋役,又迫于威刑,乱源早已潜伏。不过畏惧始皇的威严,莫敢先发罢了。前二一0年,始皇东游,还至平原津而病。崩于沙丘。始皇长子扶苏,因谏坑儒生,被谪,监蒙恬军于上郡。少子胡亥和始皇叫他教胡亥决狱的赵高从行。于是赵高为胡亥游说李斯矫诏,杀扶苏和蒙恬。秘丧,还至咸阳,即位。是为二世皇帝。而揭竿斩木之祸,便随之而起了。

第二章 秦汉之际

秦二世的元年,便是公元前二〇九年,戍卒陈胜、吴广,因为遣戍渔阳,自度失期当死,起兵于蕲。北取陈。胜自立为楚王。于是六国之后,闻风俱起。

魏人张耳、陈余,立赵后歇为赵王。

周市立魏公子咎为魏王。

燕人韩广,自立为楚王。

齐王族田儋,自立为齐王。

时二世葬始皇于骊山,工程极其浩大。工作的有七十万人。二世听了赵高的话,把李斯杀掉。以为山东盗是无能为的。后来陈胜的先锋兵打到戏。才大惊,赦骊山徒,命少府章邯,带着出去征讨。这时候,秦朝政事虽乱,兵力还强。山东乌合之众,自然不能抵敌。于是陈胜、吴广先后败死。章邯北击魏。魏王咎自杀。齐王儋救魏,亦败死。

先是楚将项燕之子梁和其兄子籍,起兵于吴。沛人刘邦,亦起兵于沛。项梁渡江后,因居郸人范增的游说,立楚怀王之后心于盱眙,仍称为楚怀王。项梁引兵而北,其初连胜两仗。后来亦为章邯所袭杀。于是章邯以为楚地兵不足忧,北围赵王于巨鹿。

楚怀王派宋义、项籍、范增北救赵,刘邦西入关。宋义至安阳,逗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籍矫怀王命杀之。引兵北渡河,大破秦兵于巨鹿下。章邯因赵高的猜疑,就投降了项籍。先是韩人张良,因其先五世相韩,尝散家财,募死士,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中,想为韩报仇。及项梁起兵,张良游说他,劝他立韩国的公子成为韩王。刘邦因张良以略韩地,遂入武关。赵高弑二世,立公子婴,想和诸侯讲和,保守关中,仍回复其列国时代之旧。子婴又刺杀赵高。而刘邦的兵,已到霸上了。子婴只得投降。秦朝就此灭亡。时为公元前二〇六年。

项籍既降章邯,引兵入关。刘邦业已先入,遣兵将关把守了。项籍大怒,把他打破。这时候,项籍兵四十万,在鸿门。刘邦兵十万,在霸上。项籍要打刘邦。其族人项伯和张良要好,到刘邦军中,劝良同走。刘邦因此请项伯向项籍解释,自己又亲去谢罪。一场风波,才算消弭。

这时候,封建思想还未破除。亡秦之后,自然没有推一个人做皇帝之理。于是便要分封。当封的,自然是(一)前此六国之后;(二)亡秦有功之人。而分封之权,自然是出于众诸侯的会议,能操纵这会议的,自然是当时实力最强的人。于是项籍便和诸侯王议定分封的人,如下:(此处差一个大表格)

当楚怀王遣将时,曾说:先入关中者王之。照这句话,此时当王关中者为刘邦。然而项籍受章邯之降时,已将秦地分王邯等三人了。这大约是所以抚慰降将之心,减少其抵抗力的。其时刘邦的能先入关,原是意想不到的事。这时候不便反悔。于是说:(一)怀王不能主约;(二)巴、蜀、汉中,亦是关中之地,就把刘邦封为汉王。这也不能说不是一种解释。然而龙争虎斗之际,只要有辞可借,便要借口的,哪管得合理不合理?

项籍尊楚怀王为义帝,而自称霸王。照春秋战国的习惯,天子原是不管事的,管理诸侯之权,在于霸主。这时候,天下有变,自然责在项籍。于是因田荣的反叛,出兵征讨。汉王乘机便说:项籍分封不平,以韩信为大将,北定三秦又破韩、河南、西魏、殷四国。并塞、翟、韩、殷、魏之兵五十六万人东伐楚。居然攻入楚国的都城,项籍闻之,以精兵三万人,从胡陵还击。大破汉兵。汉王脱身逃走。然而汉王有萧何,守关中以给军食。坚守荥阳、成皋以距楚。而使韩信北定赵、代,转而东南破齐。而项籍的后方,为彭越所扰乱,兵少食尽。相持数年,楚兵势渐绌。乃与汉约,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汉王背约追楚。围项籍于垓下。项籍突围而走。至乌江,自刎死,于是天下又统一了。时为公元前二〇二年。

第三章 前汉的政治

前汉凡二百十年,在政治上,可以分做四期:

第一期:高祖初定天下。这时候,还沿着封建思想,有功之臣,与高祖同定天下的,其势不得不封。而心上又猜忌他。于是高祖听娄敬的话,徙都关中,想借形胜以自固。又大封同姓之国,以为屏藩。这时候,异姓王者八国,除长沙外,多旋就灭亡。同姓王者九国,都跨郡三四,连城数十,遂成为异日的乱源。高祖开国之后,是外任宗室,内任外戚的。所以吕后在其时,很有威权。高祖死后,惠帝柔弱,政权遂入于吕后之手。先是高祖刑白马与诸侯盟说:“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惠帝死后,吕后临朝,就分封诸吕。又使吕禄、吕产统带守卫京城和宫城的南北军。吕后死后,齐哀王起兵于外。诸吕使灌婴击之。灌婴阴与齐王连和,顿兵不进。汉朝的大臣因此劝诸吕罢兵就国,诸吕犹豫不决。而太尉周勃乘隙突入北军,和齐王的兄弟朱虚侯章等,攻杀诸吕。杀掉太后所立的少帝和常山王弘,而迎立文帝。于是汉初握权的外戚打倒,而晨星寥落的功臣,自此以后也逐渐凋零。特殊势力只有因私天下之心所封建的宗室了。

当汉初,承春秋战国以来五百余年的长期战争,加以秦代的暴虐,秦、汉之际的扰乱,天下所渴望的是休养生息。而休养生息之治,只有清静不扰的政策最为相宜。汉初已有这个趋势。文、景二代的政治,尤能应这要求,所以社会上顿呈富庶之象。这时候,内而诸侯之尾大不掉,外而匈奴之时来侵犯,都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文帝也一味姑息,明知吴王濞有反谋,却赐之几杖以安之。匈奴屡次入寇,也只是发兵防之而已。到后来,封建的问题,到底因吴楚七国之乱而解决。而对外的问题,则直留待武帝时。至于制民之产和振兴文化,则文、景二代,更其谦让未遑了。要而言之:这一期,是以休养生息为主。可称西汉政治的第二期。

第三期是武帝。武帝是个雄才大略之主,很想内兴文治,外耀武功。于是立五经博士,表章六艺,罢黜百家。又北伐匈奴,西通西域,南平闽越、南越,东北并朝鲜,西南开西南夷。一时武功文治,赫然可观。然而武帝也和秦始皇一样,信方士,营宫室,又时出巡幸。财用不足,乃用孔仅、桑弘羊等言利之臣,又用张汤等酷吏,遂致民愁盗起,几乎酿成大乱。末年虽然追悔,天下元气业已大受其伤了。武帝的太子据,因“巫蛊之祸”而死。晚年,婕妤赵氏生昭帝,武帝恐身后嗣君年少,母后专权,杀婕妤,然后立昭帝为太子。武帝崩,昭帝立。霍光、上官桀等同受遗诏辅政。武帝长子燕王旦和上官桀、桑弘羊等谋反,为霍光所杀。昭帝崩,无子。霍光迎立武帝孙昌邑王贺。百日,废之。迎立戾太子孙病巳,是为宣帝。当霍光秉政时,颇务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宣帝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即位后,留心于刑狱及吏治,亦称治安。自武帝末年至此,憔悴的人民,又算稍获休息。这是西汉政治的第三期。自元帝以后,则君主逐渐愚懦,更兼之短祚,外戚的威权日张,遂入于第四期了。

汉代去古未远,宗法社会的思想,深入人心。人所视为可靠的,非宗室则外戚。汉初宗室,势力太大,致酿成吴、楚七国之乱。乱后,宗室的势力遂被打倒,而外戚则势焰大张。元帝本是个柔仁好儒的人,然而暗于听受,宦官弘恭、石显专权,威权渐陷于不振。成帝很荒淫,委政于外家王氏。王凤、王音、王商、王根,相继为相,遂肇篡窃之势。哀帝夺王氏之权,然所任的,亦不过外家丁氏和其祖母之族傅氏。哀帝死后,成帝的母亲召用王莽。王莽本是抱负大志,想得位以行其所抱负的。于是弑平帝,立孺子婴,莽居摄践阼。旋又称假皇帝。而西汉之天下,遂移于新室了。时为公元八年。

第四章 新莽的改制

当秦汉之世,实有一从东周以降,悬而未决的社会问题。制民之产,在古代的政治家,本视为第一要事。“先富后教”,“有恒产而后有恒心”,民生问题不解决,政治和教化,都是无从说起的。汉代的政治家,还深知此义。“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乃后世经验多了,知道“天下大器”,不可轻动,才有此等姑息的话。汉代的人,是无此思想的。多数的人,对于社会现状,都觉得痛心疾首。那么,改革之成否,虽不可知,而改革之事,则终不可免,那是势所必然了。然则汉代的社会,究竟是何情状呢?

当时的富者阶级,大略有二:(一)是大地主。董仲舒说他“田连阡陌;又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而贫者则“无立锥之地”。(二)是大工商家。晃错说他“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因以兼并农人。封建势力,未曾划除,商业资本,又已兴起。胼手胝足的少民,自然只好“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了。

汉世救正之法,是减轻农民的租税,至于三十而取一。然而私家的田租,却十取其五。所以荀悦说:“公家之惠,优于三代,豪强之暴,酷于亡秦。”武帝时,董仲舒尝提出“限民名田”之法,即是替占田的人,立一个最大的限制,不许超过。武帝未能行。哀帝时,师丹辅政。一切规制,业已拟定,又为贵戚所阻。至于法律上,贱视商人,“如贾人不得衣丝乘车”、“市井之子孙不得为宦吏”等,于其经济势力,不能丝毫有所减削。武帝时,桑弘羊建盐铁官卖和均输之法,名以困富商大贾,然实不过罗掘之策,反以害民。其于社会政策,自更去之逾远了。

到新莽时,才起一个晴天霹雳。新莽的政策,是:

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的,分余田与九族乡党。

立五均司市泉府。百姓以采矿、渔猎、畜牧、纺织、补缝为业和工匠、巫医、卜祝、商贾等,都自占所为,除其本,计其利,以十一分之一为贡。司市以四时仲月,定物平价。周于民用而不售的东西,均宜照本价买进。物价腾贵,超过平价一钱时,即照平价卖出。百姓丧祭之费无所出的,泉府把工商之贡借给他,不取利息。如借以治产业的,则计其赢利,取息一分。

立六管之制。把盐、酒、铁、山泽、赊贷、钱布铜冶六种事业,收归官办。

新莽的制度:(一)平均地权。(二)把事业之大者都收归国营。(三)虽然未能变交易为分配,然而于生产者,贩卖者,消费者三方面,亦思有以剂其平,使其都不吃亏,亦都无所牟大利。果能办到,岂非极好的事?然而国家有多大的资本,可以操纵市场?有多细密严肃的行政,可以办这些事,而不至于有弊?这却是很大的疑问。而新莽是迷信立法的。他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于是但“锐思于制作”,而不省目前之务。如此大改革,即使十分严密监督,还不能保其无弊,何况不甚措意呢?于是吏缘为奸,所办的事,目的都没有达到,而弊窦反因之而百出。新莽后来,也知道行不通了。有几种办法,只得自己取消。然而事已无及了。

新莽尤其失计的,是破坏货币制度。原来汉代钱法屡变,其最后民信用的,便是五铢钱。钱法金、银、龟、贝杂用,原是经济幼稚时代的事,秦时,业已进他到专用金属。汉世虽云黄金和铜钱并用,然而金价太贵,和平民不发生关系,为全社会流通之主的,自然还是铜钱。所以铜钱,便是当时经济社会的命脉。而新莽却把五铢钱废掉。更作金、银、龟、贝、钱、布,共有五物,六名,二十八品行之。于是“农桑失业,食货俱废”。大乱之势,就无可遏止了。

新莽的大毛病,在于迂阔。其用兵也是如此。新室的末年,所在盗起。其初原不过迫于苛政,苟图救死。然而新政府的改革,既已不谅于人民,则转而思念旧政府,亦是群众应有的心理。于是刘氏的子孙,特别可以做号召之具。当时新市,平林之兵,有汉宗室刘玄在内,号为更始将军。而后汉光武帝,亦起兵舂陵,与之合。诸将共立更始为帝,北据宛。新莽发四十万大兵去打他。军无纪律,又无良将,大败于昆阳。威声一挫,响应汉兵者蜂起,新室遂不能镇壁。更始派兵两支:(一)北攻洛阳,(一)西攻武关。长安中兵亦起。新莽遂为所杀。时为公元二三年。更始先已移都洛阳,至是又移都长安。此时人心思治,对于新兴的政府,属望很深。而新市、平林诸将,始终不脱强盗行径,更始则为所挟制,不能有为。光武帝别为一军,出定河北。以河内为根据地,即帝位于部。这时候,拥兵劫掠的人,到处都是。而山东赤眉之众最盛。公元二五年,赤眉以食尽入关。更始为其所杀,洛阳降光武,光武移都之。光武遣将击破赤眉,赤眉东走。光武自勒大兵,降之宜阳,于是最大的流寇戡定。然而纷纷割据的尚多,其中较大的:如汉中的延岑,黎邱的秦丰,夷陵的田戎,睢阳的刘永,亦都遣兵或亲身打定。只有陇西的隗嚣,颇得士心。成都的公孙述,习于吏事,二人稍有规模。光武久在兵间,厌苦战事,颇想暂时置之度外,而二人复互相连结,意图摇动中原。于是三四、三六两年,先后遣兵把他灭掉。河西的窦融,则不烦兵力而自归,天下又算平定了。

第五章 后汉的政治

莽末之乱,其经过约二十年。虽然不算很久,然而蔓延的范围很广,扰乱的情形,也十分厉害。所以民生的凋敝,更甚于秦汉之间。光武帝平定天下后,亦是以安静为治。内之则减官省事,外之则拒绝西域的朝贡,免得敝中国,以事四夷。而又退功臣,进文吏,留心于政治。所以海内日渐康宁。明、章两代,也能继承他的治法。这三朝,称为后汉的治世。

后汉的政治,坏于外戚宦官的专权,而外戚的专权,起于和帝之世。先是章帝皇后窦氏无子,贵人宋氏生子庆,立为太子。梁氏生子肇,窦后养为己子,后诬杀二贵人,废庆为清和王,而肇立为太子。章帝崩,肇立,是为和帝,太后临朝。后兄宪为大将军,专权骄恣。和帝既长,和宦官郑众谋杀之。是为后汉皇帝,与宦官谋诛外戚之始。和帝崩,殇帝立,生才百余日,明年,又崩。太后邓氏,迎立安帝,临朝凡十五年。邓太后崩后,安帝自用其皇后之兄阎显。又宠信诸中常侍和乳母王圣等。阎皇后无子,后宫李氏生顺帝,立为太子,阎皇后谮废之。安帝崩,阎后迎立北乡侯,未逾年薨。宦者孙程等迎立顺帝,杀阎显,迁阎后于离宫。顺帝用后父梁商为大将军。商死后,子冀继之,专恣较前此之外戚为更甚。顺帝崩后,子冲帝立,一年而崩。冀与太后定策禁中,迎立质帝。质帝虽年少,而知目冀为“跋扈将军”,遂为冀所弑,迎立桓帝。桓帝和宦官单超等合谋,把梁冀杀掉,于是后汉外戚专权之局终,而宦官转横。

外戚宦官,更迭把持,朝政自然很腐败。因此而引起羌乱,因此而激成党祸。

羌人本住在湟水流域,后来弃湟水,西依鲜水、盐池。莽末,乘乱内侵。光武、明、章、和四代,屡次发兵,把他打破。然而降羌散处内地的很多,郡县豪右,都要侵陵役使他。安帝时,羌遂反叛。降羌本是个小寇,造反时,连兵器都没有。然而当时带兵的人,都观望不战。凉州一方面的长官,则争着迁徙到内地,置百姓于不顾,或则强迫迁徙,于是羌寇转盛。至于东寇三辅,南略益州,汉兵仅能保守洛阳附近而已。而兵费的侵渔,又极利害。安帝时,用兵十余年,兵费至二百四十亿,才算勉强平定。顺帝时,羌乱又起,兵费又至八十余亿。直到桓帝,任用段颎,尽情诛剿,又经过好几年,才算平定。然而汉朝的元气,则自此而大伤了。

党祸起于后汉的士好立名,初则造作名目,互相标榜,进而诽议公卿,裁量执政。这时候,游学极盛,太学诸生,至三万余人,恰好做了横议的大本营。当时宦官兄弟姻亲,布满州郡,尽情惩治,自然是人情之所欲,而亦是立名的一个机会。于是宦官与名士,势成水火。桓帝也是相信宦官的,宦官遂诬他们结连党与,诽议朝政,一概加以逮治。后因后父窦武替他们解释,才放归田里,然而还禁锢终身。桓帝崩,无子,窦后和窦武定策禁中,迎立灵帝。年方十二,太后临朝。窦武为大将军,陈蕃为太傅,谋诛宦官贾节、王甫等,不克,反为所杀。于是党狱复兴,诸名士身受其害,和因其逃亡追捕,而人民因之受祸的更多。善类遭殃,天下丧气。灵帝年长,尤其相信宦官。又喜欢“私(左禾右畜)”卖官、厚敛,无所不为。于是民穷财尽,而黄巾之祸又起。

黄巾的首领,是巨鹿张角,借符水治病以惑众。其徒党,遍于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角遂谋为乱。暗中署置其众,为三十六方。约以公元一八四年举事,未及期而事泄,角遂驰敕诸方,一时俱起。虽然乌合之众,旋即打平。然自此盗贼群起,都以黄巾为号,郡县莫能捕治。于是听刘焉的话,改刺史为州牧,外官的威权渐重,又伏下一个乱源。

而中央又适有变故,以授之隙。灵帝皇后何氏,生废帝。美人王氏,生献帝。灵帝意欲废嫡立庶,未及行而病笃,把这事,属托宦官蹇硕。时何皇后之兄进为大将军。灵帝崩后蹇硕意欲诱杀何进而立献帝。何进知之,拥兵不朝。赛硕无如之何。于是废帝立,而赛硕亦被杀。何进因欲尽诛宦官,太后不肯。进乃谋召外兵,以迫胁太后,宦官知事急,诱进入宫,把他杀掉。进官属袁绍等,遂举兵攻杀宦官,正当大乱之际,而凉州将董卓适至,京城中大权,遂落其手。董卓既握大权,废废帝而立献帝。袁绍奔山东,号召州郡,起兵讨卓,推绍为盟主。董卓劫献帝奔长安。山东州郡,并无讨贼的决心,各据地盘,互相吞并。而董卓暴虐过甚,为司徒王允和其部将吕布所杀。卓将李傕、郭汜,起兵为卓报仇,攻破长安,王允被杀。吕布奔东方。后来傕、汜二人,又自相攻击。献帝崎岖逃到洛阳,空虚不能自立。其时曹操据兖州,颇有兵力。乃召操入洛阳以自卫。操既至,迁帝都许。于是大权尽归曹氏,献帝仅拥虚名而已。而纷纷割据的人多,曹操亦一时不能平定,遂终成为三国鼎立之局。

第六章 两汉的制度

“汉治”是后世所号为近古的。这因其时代早,在政治制度和社会风俗上,都有沿袭古人之处。

在官制上,汉代的宰相权力颇大,体制亦尊,这是和后世不同的。宰相初称丞相,或称相国。从来今文经说盛行,乃将宰相改为司徒,又把掌武事的大尉,改为司马,为丞相副贰的御史大夫,改为司空,并称相职。其中央政府分掌众务的九卿,则分属于三公。外官,仍沿秦郡县之制。但不置监御史。由丞相遣史分察州,谓之刺史。刺史不是地方官,但奉诏六条察州。其人位卑而权重,故多能自奋,而亦无专擅之患,这实是一种善制。汉代去古未远,人民自治的规制,尚未尽废。其民以百家为一里,里有魁。十里为一亭,亭有长。十亭为一乡,乡有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主徼循,禁贼盗。此等名目,后世固亦多有。然多成为具文。汉世则视之甚尊。高帝时,尝择乡三老一人,置以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可以以事相教。而啬夫等亦很有德化流行,为人民所畏服的。这亦与后世显然不同。

汉代的学校,起源于武帝时。其时未立校舍,亦未设教官。但为太常的属官博士,置弟子员五十人。后来递有增加。到平帝时,王莽辅政,才大建校舍。然未久即乱,故其成绩无闻。

后汉则天下甫定,即营建太学,明、章二代,尤极崇儒重道。虽以顺帝的陵夷,还能增修黉舍。所以其时游学者极盛。然“章句渐疏,专以浮华相尚”,遂至酿成党锢之祸。大约其时学校中,研究学问的人少,借此通声气的人多。所以董昭也说“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于是学术的授受,转在私家。学校以外的大师,著录动至千万,远非前汉所及了。

选举则其途颇多。博士和博士弟子而外,又有任子,有吏道,有辟举。其天子特诏,标明科目,令公卿郡国荐举的,是后世制科的先声。又州察秀才,郡举孝廉,则是后世科目的先声。⑦又有所谓资选的。汉初限资十算以上乃得官,此尚出于求吏廉之意,和现在的保证金相像。晃错说文帝令民入粟拜爵,其益亦止于买复。不及买复者,并不过一虚名。到武帝时,民得入财为郎,吏得入谷补官,这就同后世的捐纳无以异了。

汉朝的赋税,可分为三种:一是田租,就是古时的税,是取得很轻的。汉初十五而税一。文帝时,因行晃错入粟拜爵之令,到处都有积蓄,于是全免百姓的田租。到景帝二年,才令百姓出定额的一半。于是变为三十而税一了。后汉初,因天下未定,曾行什一之税,后来仍回复到老样子。一是算赋,亦称口赋,又称口钱。这是古时的赋。人民从十五岁到五十六岁,每人每年,出钱一百二十个,以治库兵车马。从七岁到十四岁,每人出钱二十个,以食天子。武帝又加三个钱,以补车骑马。这一笔税,在现在看起来似乎很轻,然而汉代钱价贵,人民的负担实在很重。所以武帝令人民提早,生子三岁,即出口钱,人民就有生子不举的。一是力役。照汉朝法律,年纪到二十三岁,就要傅之“畴官”。景帝又提早三年,令人民二十始傅。此外山川、园池、市肆、租税的收入,自天子以至封君汤沐邑,都把他算做私奉养。这是古者与民共之之山泽、和廛而不税的商业,到此都变做人君的私收入了。这大约自战国时代相沿下来的。又武帝因用度不足,尝官卖盐铁,又榷酒酤,算缗钱,行均输之法。后来酒酤到昭帝时豁免。盐铁官卖,则元帝时一罢即复。后汉无盐铁之税。章帝曾一行之,因不洽舆论,和帝即位,即以先帝遗意罢免。

兵制。西汉所行的,仍是战国时代通国皆兵的遗制。人民到二十三岁,就要服兵役,到五十六岁才免。郡国看其地形,有轻车、骑士、材官、楼船等兵。由尉佐郡守于秋后讲肄都试。其戍边之责,亦由全国人民公任之。在法律上,人人有戍边三日之责,是为“卒更”。武帝以后,用兵多了,因为免得骚动平民,于是多用“谪发”。而国土既大,人人戍边三日,亦事不可行。于是有出钱三百入官,由官给已去的人,叫他留戍一年的谓之“过更”。其穷人愿意得雇钱,依次当去的人,出钱给他,使他留戍,每月二千个钱,则谓之“践更”。后汉光武,罢郡国都尉,并职太守。都试之事,自此而废。虽然一时有清静之效,然而历代相传的民兵制度,就自此而废了。

刑法。汉代沿自秦朝,很为严酷。文帝时,因太仓令淳于意,犯罪当刑。其女缇萦,随至长安,上书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文帝怜悲其意,乃下诏为除肉刑。然而汉代司法界的黑暗,实不但刑罚的严酷,而是法律的混乱。秦代的法律,本即李悝所定的《法经》六篇。汉高帝入关,把他废掉,只留三章 。天下平定之后,又把他回复过来。然而这本是陈旧之物,不足于用。于是汉代递有增益,其数目,共至六十篇。而又有所谓“令”及“比”,以至于后人所为的“章句”,断罪都可“由用”。文繁而无条理系统,奸吏遂因缘为市,“所欲活则传生议,所欲陷则与死比”。宣帝留心刑狱,涿郡太守郑昌曾劝他删定律令。后来也屡有此议,亦曾下诏实行,然而迄未能收效。

第七章 秦汉的武功

秦汉之世,是我国对内统一的时代,亦是我国向外拓展的时代。中国本部的统一,完成于此时,历代开拓的规模,亦自此时定下。所以秦汉的武功,是一个亟须研究的问题。

中国的北方,紧接蒙古高原。蒙古高原是一个大草原,最适于游牧民族居住。而游牧民族性好侵略,所以历代都以防御北族为要务。三代以前,匈奴和汉族杂居黄河流域。蒙古高原大约无甚大民族。至秦朝初年,而匈奴以河南为根据地。秦始皇命蒙恬把他赶掉,把河南收进来。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这长城,大约是因山川自然之势,将从前秦、赵、燕诸国所筑的长城连接起来的。其路线全与现今的长城不同。就形势推测,大约现在的热、察、绥、辽宁等省都当包括在内。秦末大乱,戍边的都自行离开。于是匈奴复入居河南。这时候,匈奴出了个人杰,便是冒顿单于。北方游牧种族,东有东胡,西有月氏,都给匈奴所击破。匈奴又北服丁令等国。其疆域,直达今西伯利亚南部。而因月氏的遁走,汉文帝时,匈奴又征服西域。于是长城以北,引弓之民,都归匈奴所制驭,俨然和中国南北对立了。汉高帝征伐匈奴,被围于平城,七日乃解。后来用娄敬的计策,以宗室女为单于阏氏,和他和亲。这是中国历代,以结婚姻为和亲政策之始。吕后及文、景二代,都守着和亲政策。匈奴入寇,不过发兵防之而已。到武帝,才任用卫青、霍去病等,出兵征讨。先收河南之地,置朔方郡。后来又屡次出兵,渡过沙漠去攻击。匈奴自此遂弱,然而还未肯称臣。到宣帝时,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其呼韩邪单于才入朝于汉。和呼韩邪争斗的郅支单于,逃到康居,为汉西域副校尉陈汤矫旨发诸国兵所攻杀。时为公元前三六年。前汉和匈奴的竞争,到此算告一段落。呼韩邪降汉后,其初对汉很恭顺。王莽时,因外交政策失宜,匈奴复叛。其时中国正值内乱,无人能去抵御,北边遂大受其害。后汉光武时,匈奴又内乱,分为南北。其南单于降汉,入居西河美稷。和帝时,大将军窦宪,出兵大破北匈奴于金微山。自此匈奴西走,辗转入于欧洲,为欧洲人种大迁移的引线。而南匈奴则成为晋时五胡之一。

历史上所用“西域”二字,其范围广狭,时有不同。其最初,则系指今天山南路。所谓“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则接汉,阨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也。汉时,分为小国三十六,其种有塞,有氐羌。大抵塞种多居国,氏羌多行国。从河西四郡开后,而汉与西域交通之孔道始开。其当南北两道的楼兰、车师,先给中国所征服。后来汉武帝又出兵,远征大宛,于是西域诸国,皆震恐愿臣。前六○年,汉遂置西域都护,并护南北两道。后来又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莽末,西域反叛。匈奴乘机威服北道。而莎车王贤,亦称霸南道。诸小国都叩玉门关,请遣子入侍,仰求中国保护。光武帝恐劳费中国,不许。明帝时,班超以三十六人,往使西域。因诸国之兵,定诸国之乱,到底克服西域,复属于汉。直至后汉末年才绝。

羌人的居地,遍于今陇、蜀、西康、青海之境,而其居河、湟之间的,最为强悍。汉武帝时,把他打破,置护羌校尉统领他。王莽时,以其地置西海郡。莽末,乘隙内侵。后汉时,屡次发兵讨破他。至和帝时,遂复置西海郡,并夹河开列屯田,以绝其患。此后降羌散居内地的,虽然复起为患,然而河、湟之域,则已入中国的版图了。

东胡,大约是古代的山戎。汉初居地,在满、蒙之间。自为匈奴所破,乃遁保乌桓、鲜卑二山。汉武帝招致乌桓,令处上谷、右北平、渔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助汉捍御匈奴。虽亦时有小寇,大体上总是臣服中国的。鲜卑居乌桓之北,后汉时,北匈奴西徙后,其地及余众均为鲜卑所有,因此其势大张。其大人檀石槐,辖境之广,竟与匈奴盛时相仿佛。然檀石槐死后,缺乏统一的共主,声势复衰。乌桓的部落,亦颇有强盛的。后汉末年,都和袁绍相连结。袁氏败后,曹操大破之于柳城。自此乌桓之名,不复见于史,而鲜卑至晋时,亦为五胡之一。

朝鲜是殷时箕子之后。其初封地难考,大约自燕开辽东西后,遂居今朝鲜境内。和中国以浿水为界。秦时,侵夺其地,国界在浿水以东。汉初复还旧境。其时燕人卫满走出塞,请居秦所侵浿水以东之地。朝鲜王许之。满遂发兵袭灭朝鲜。传子至孙右渠,以公元前一○八年,为汉武帝所灭。以其地为四郡。其南之马韩、弁韩、辰韩,总称为三韩,亦都臣服于汉。朝鲜虽系箕子之后,然其人民则多系貉族。貉族尚有居辽东之北的。汉武帝时,其君南闾等来降,曾以其地置苍海郡,数年而罢。后汉时,今农安地方,有扶余国来通贡。大约就是南闾之族。扶余至西晋时,才为鲜卑慕容氏所灭。而其众在半岛内的,却建立高句丽、百济两国。扶余之东,又有肃慎,地在今松花江流域。这就是满族之祖。大约亦是燕开五郡时,逼逐到此的。后汉时称为挹娄。因为臣服扶余,和中国无大交涉。

南方一带,秦时所开的桂林、南海、象郡,秦亡时,龙川令赵佗据之自立,是为南越。而句践之后无诸及猺,亦以率兵助诸侯灭秦故,汉初封无诸为闽猺王,摇为东瓯王。武帝时,闽越和东瓯相攻击,武帝发兵灭闽越,徙东瓯于江、淮间,乘势遂灭南越。所谓西南夷,则当分为两派:夜郎、滇及邛都等,为今之倮罗(左单人旁右罗)。椎结,耕田,有邑聚。其巂、昆明及徙、筰都、冉(左马右?)、白马等,则均系氐羌。武帝亦皆辟其地为郡县。

第八章 两汉对外的交通

中国人是以闭关自守著闻的。世界打成一片,是近代西洋人的事业。然则中国人的能力,不及西人了。然而闭关自守,是从政治言之。至于国民,初未尝有此倾向。其未能将世界打成一片,则因前此未尝有近代的利器,又其社会组织,与今不同,所以彼此交通不能像现代的密接。至于中国人活动的能力,则是非常之强的。如其不信,请看中国对外的交通。

中国对外的交通,由来很早。但古代,书缺有间,所以只得从两汉时代说起。两汉时代的对外交通,又当分为海陆两道。

亚洲中央的帕米尔高原是东西洋历史的界线。自此以东,为东方人种活动的范围。自此以西,为西方人种活动的范围。而天山和印度固斯山以北,地平形坦,实为两种人接触之地。当汉时,西方人种踪迹最东的,为乌孙,与月氏俱居祁连山北。自此以西,今伊犁河流域为塞种。又其西为大宛。其西北为康居。大宛之西,妫水流域为大夏。又其西为安息。更西为条支。在亚洲之西北部的为奄蔡。自此以西,便是欧洲的罗马,当时所谓大秦了。汉通西域,是因月氏人引起的。汉初,月氏为匈奴所破,西走夺居塞种之地。后来乌孙又借兵匈奴,攻破月氏。于是月氏西南走击服大夏。汉武帝想和月氏共攻匈奴,于公元前一二二年,遣张骞往使。是时河西未辟,骞取道匈奴,为其所留。久之,才逃到大宛。大宛为发译传导,经康居以至大月氏。大月氏已得沃土,殊无报仇之心。张骞因此不得要领而归。然而中国和西域的交通,却自此开始了。当张骞在大夏时,曾见邛竹杖和蜀布,问他从哪里来的,大夏人说:是本国贾人,往市之身毒。于是张骞说:“大夏在中国的西南一万二千里,而身毒在大夏的东南数千里,该去蜀不远了。”乃遣使从蜀去寻觅身毒。北出的为氐、筰,南出的为巂、昆明所阻,目的没有达到。然而传闻巂、昆明之西千余里,有乘象之国,名曰滇越。“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这滇越,该是今缅甸之地。然则中印间陆路的交通,在汉代虽然阻塞,而商人和后印度半岛,则早有往还了。自汉通西域以后,亚洲诸国,都有直接的交往。惟欧洲的大秦,则尚系得诸传闻。后汉时,班超既定西域,遣部将甘英往使。甘英到条支,临大海欲度。安息西界船人对他说:“海水大,往来逢善风,三月乃得渡。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入海人皆赉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乃不渡而还。公元一六六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后汉书》说:这是大秦通中国之始。二二六年,又有大秦贾人,来到交趾。交趾太守吴邈,遣使送诣孙权。事见《梁书·诸夷传》。中、欧陆路相接,而其初通,却走海道。“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也可见一斑了。

海道的贸易,则盛于交广一带。西洋史上,说在汉代日南、交趾之地,是东西洋贸易中枢。案《史记·货殖列传》说:“番禺为珠玑、玳瑁、果、布之凑。”番禺,便是现在广东的首府。这些,都是后来通商的商品。然在广州的贸易,也很发达了。《汉书·地理志》说:“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徐闻、合浦,都是现在广东的县。其余国名,不可悉考。而黄支,或云即西印度的建志补罗。若然,则中、印的交通,在陆路虽然阻塞,而在海道,又久有使译往还了。又《山海经》一书,昔人视为荒唐之言。据近来的研究,则其中实含有古代的外国地理。此书所载山川之名,皆及其所祀之神,大约是方士之书。其兼载海外诸国,则因当时方士,都喜入海求神仙,所以有此记录。虽所记不甚真确,然实非子虚乌有之谈。据近来的研究,《山海经》所载的扶桑,便是现在的库页岛。三神山指日本。君子国指朝鲜。白民系在朝鲜境内的虾夷。黑齿则黑龙江以南的鱼皮鞑子。又有背明国,则在今堪察加半岛至白令海峡之间。果然则古代对东北,航线所至,也不可谓之近了。

交通既启,彼此的文明,自然有互相灌输的。《汉书·西域传》说:当时的西域人,本来不大会制铁,铁器的制造,都是中国人教他们的。这件事,于西域的开发,当大有关系。在中国一方面,则葡萄、苜蓿、安石榴等,都自外国输入。又木棉来自南洋,后世称为吉贝或古贝,在古时则称为橦。《蜀都赋》“布有橦华”,就是此物。《史记·货殖列传》所谓“珠玑、玳瑁、果、布”之布,也想必就是棉织品了。又《说文》:“(左王右?),石之有光者璧(同上)也,出西胡中。”此即《汉书》的“璧流离”。初系矿物,后来才变为制造品。此等物,于中国的工业,也颇有关系。至于佛教的输入,则其关系之大,更无待于言了。

第九章 两汉的学术

不论什么事情,都有创业和守成的时代。创业时代,诸家并起,竞向前途,开辟新路径;到守成时代,就只是咀嚼,消化前人所已发明的东西了。两汉时代的学术,正是如此。

当战国时代,百家并起,而秦是用商鞅而强国,用李斯而得天下的。秦始皇又力主任法为治,这时候,法家之学,自然盛行。楚、汉纷争之时,纵横家颇为活跃。然而天下已定,其技即无所用之。不久,也就渐即消沉了。在汉初,最急切的要求,便是休养生息,黄老清净无为之学,当然要见重于时。所以虽有一个叔孙通,制朝仪,定法律,然而只是个庙堂上的事,至于政治主义,则自萧何、曹参,以至于文帝、景帝,都是一贯的。

但是在汉初,还有一个振兴教化、改良风俗的要求。这种要求,也是君臣上下同感其必要的。汉人教化的手段,一种是设立庠序,改善民间的风俗。一种便是改正朔、易服色等。前者始终未能实行。后者则未免迂而不切于务,而且行起来多所劳费。所以汉文帝等都谦让未遑。武帝是个好大喜功之主,什么兴辟雍、行巡守、封禅等,在他都是不惮劳费的。于是儒家之学,就于此时兴起了。

自秦人焚书以来,博士一官,在朝廷上,始终是学问家的根据地。武帝既听董仲舒的话,表章六艺,罢黜百家。又听公孙弘的话专为通五经的博士置弟子。于是在教育、选举两途,儒家都占了优胜的位置。天下总是为学问而学问的人少,为利禄而学问的人多。于是“一经说至百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儒家之学遂臻于极盛了。

汉代儒家之学,后来又分为两派:便是所谓今古文,为学术界上聚讼的一个问题。所谓今古文者?今文便是秦以后通行的隶书,古文则指前此的篆书。古人学问,多由口耳相传,不必皆有书本。汉初经师,亦系如此。及其著之竹帛,自然即用当时通行的文字。这本是自然之理,无待于言,也不必别立名目的。然而后来,又有一派人,说前此经师所传的书有阙误。问其何以知之?他说:别有古书为据。古书自然是用古字写的。人家称这一派为古文家,就称前此的经师为今文家。所以今文之名,是古文既兴之后才有的。话虽如此说,然而古文家自称多得到的书,现在都没有了。其所传的经,文字和今文家所传,相异者极少,且多与意义无关。所以今古文的异同,实不在文字上而在经说上。所谓经说,则今文家大略相一致;而古文则诸家之中,自有违异的。大约今文家所守的是先师相传之说;古文家则由逐渐研究所得,所以如此。

西汉最早的经师,便是《史记·儒林传》所列八家,这都是今文。东汉分为十四博士。其中《春秋》的《穀梁》是古文。《易经》的京氏,也有古文的嫌疑。其余亦都是今文。古文家说《书》有逸十六篇,但绝无师说,所以马融、郑玄等注《书经》,亦只以伏生所传二十八篇为限。而逸十六篇,今亦已亡。礼有《逸礼》三十九篇,今亦无存。《春秋》有《左氏》,未得立。今古文之学,本来各守师传,不相搀杂。到后汉末年,郑玄出来,遍注群经。虽大体偏于古学,而于今古文无所专主,都是本于己意,择善而从。适会汉末之乱,学校废绝,经学衰歇。前此专门之家多亡。郑说几于独行。三国时,出了一个与郑玄争名的王肃。其学揉杂今古,亦与郑同。而又喜造伪书。造作《伪古文尚书》和《伪孔安国传》、《孔子家语》、《孔丛子》等,托于孔子之言以自重。于是今古文之别混淆。后人欲借其分别,以考见古代学术真相的,不得不重劳考证,而分别真伪,也成为一个问题。

学术之兴替,总是因于时势的。在汉代,儒学虽然独盛,然而在后汉时,贵戚专权,政治腐败,实有讲“督责之术”的必要。所以像王符、仲长统、崔实等一班人,其思想颇近于法家。后来魏武帝、诸葛亮,也都是用法家之学致治的。在思想上,则有王充,著《论衡》一书,极能破除迷信和驳斥世俗的议论却不专谈政治。这是其所研究的对象有异。至其论事的精神,则仍是法家综核名实的方法,不过推而广之,及于政治以外罢了。

在汉代,史学亦颇称发达。古代史官所记,可分为记事、记言两体。现今所传的《尚书》是记言体,《春秋》是记事体。又有一种《帝系》及《世本》,专记天子、诸侯、卿大夫的世系的,这大约是《周官·小史》所职。《左氏》、《国语》,大约是《尚书》的支流余裔。此外便是私家的记录和民间的传说了。在当时,是只有国别史,而没有世界史;只有片段的记载,而没有贯串古今的通史的。孔子因《鲁史》修《春秋》,兼及各国的事,似乎有世界史的规模,然而仍只限于一时代。到汉时,司马谈、迁父子,才合古今的史料,而著成《太史公书》。这才是包括古今的、全国的历史。在当日,即可称为世界史了。《太史公书》,分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五体。后人去其世家,而改书之名为志所以称此体的历史,为“表志纪传体”。班固便是用此体以修《汉书》的。但其所载,以前汉一朝为限,于是“通史体”变为“断代体”了。兼详制度和一人的始末,自以表志纪传体为佳;而通览一时代的大势,则实以编年体为便。所以后汉末年,又有荀悦因班固之书而作《汉纪》。从此以后,编年和表志纪传两体,颇有并称正史的趋势。

文学:在古代本是韵文先发达的。春秋战国时,可称为散文发达的时代。秦及汉初,还继续着这个趋势。其时如贾、晁、董、司马、匡、刘等,都以散文见长。司马相如、东方朔、枚皋等,则别擅长于词赋。西汉末年,做文章的,渐求句调的整齐,词类的美丽,遂开东汉以后骈文的先声。诗则古代三百篇,本可入乐。汉代雅乐渐亡,而吟诵的声调亦变。于是四言改为五言。而武帝立新声乐府,采赵、代、秦、楚之讴,命李延年协其律,司马相如等为之辞。其后文学家亦有按其音调,制成作品的,于是又开出乐府一体。

第十章 佛教和道教

在中国社会上,向来儒、释、道并称为三教。儒本是一种学术,因在上者竭力提倡,信从者众,才略带宗教的权威。道则是方士的变相。后来虽摹放佛教,实非其本来面目。二者都可说是中国所固有,只有佛教是外来的。

佛教的输入,据《魏书·释老志》,可分为三期:(一)匈奴浑邪王之降,中国得其金人,为佛教流通之渐。(二)哀帝元寿元年,即公元之二年,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氏使伊存口授浮屠经。(三)后汉明帝,梦见金人,以问群臣。傅毅以佛对。于是遣郎中蔡愔和秦景宪使西域,带着两个和尚和佛教的经典东来。乃建寺于洛阳,名之为白马。案金人乃西域人所奉祀的天神,不必定是佛像。博士弟子,从一外国使者口受经典,也是无甚关系的。帝王遣使迎奉,归而建寺,其关系却重大了。所以向来都说汉明帝时,佛法始入中国。然而楚王英乃明帝之兄。《后汉书》已说其为浮屠斋戒祭祀。明帝永平八年,即公元六五年,诏天下死罪,皆入缣赎,英亦遣使奉缣诣国相。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斋三日,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当明帝时,楚王业已如此信奉,其输入,必远在明帝以前。梁启超《佛教之初输入》,考得明帝梦见金人之说,出于王浮的《老子化胡经》,浮乃一妖妄道士,其说殊不足信。然则佛教之输入,恐尚较耶稣纪元时为早。大约中国和西域有交通之后,佛教随时有输入的可能。但在现在,还没有正确的史实可考罢了。这时候,输入的佛教,大约连小乘都够不上。所以和当时所谓黄老者,关系很密。黄老,本亦是一种学术之称。指黄帝、老子而言,即九流中道家之学。但此时的黄老,则并非如此。《后汉书·陈愍王宠传》说国相师迁,追奏前相魏愔,与宠共祭天神,希冀非幸,罪至不道。而魏愔则奏与“王共祭黄老君,求长生福而已,无他冀幸”。此所谓黄老君,正是楚王英所奉的黄老。又《桓帝纪》:延熹九年,祠黄老于濯龙宫。而《襄楷传》载楷上书桓帝,说“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则桓帝亦是二者并奉的。再看《皇甫嵩传》,说张角奉祠黄老道。《三国志·张鲁传注》引《典略》,说张修之法,略与张角同。又说张修使人为奸令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使都习,则此时所谓黄老,其内容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黄老为什么会变成一种迷信,而且和浮屠发生关系呢?原来张角、张修之徒,本是方士的流亚。所谓方士,起原甚早。当战国时,齐威、宣,燕昭王,已经迷信他。后来秦始皇、汉武帝,迷信更甚。方士的宗旨,在求长生,而其说则托之黄帝。这个读《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可见。不死本是人之所欲,所以“世主皆甘心焉”。然而天下事真只是真,假只是假。求三神山、炼奇药,安有效验可睹?到后来,汉武帝也明白了,喟然而叹曰:“世安有神仙。”至此,《史记》所谓“怪迂之士”、“阿谀苟合”之技,就无所用之了。乃一转而蛊惑愚民。这是后来张角、张修等一派。其余波,则蔓衍于诸侯王之间,楚王和陈王所信奉的,大约就是他了。秦皇、汉武的求神仙,劳费很大,断不是诸侯之国,所能供给得起的;人民更不必论了。于是将寻三神山、筑宫馆、炼奇药等事,一概置诸不提。而专致力于祠祭。在民间,则并此而不必,而所求者,不过五斗米。神仙家,《汉志》本和医经经方,同列于方技。不死之药,虽是骗人,医学大概是有些懂得的。于是更加上一个符水治病。当社会骚扰,人心不安定之时,其诱惑之力,自然“匪夷所思”了。

佛教初输入时,或只输入其仪式,而未曾输入其教义;或更与西域别种宗教夹杂,迷信的色彩很深。所以两者的混合,甚为容易。

然则为什么要拉着一个老子呢?这大约是因黄帝而波及的。黄帝这个人,在历史上,是个很大的偶像。不论什么事,都依托他。然而黄帝是没有书的。依托之既久,或者因宗教的仪式上,须有辞以资讽诵;或者在教义上,须有古人之言,以资附会。因黄老两字,向来连称;而黄老之学,向来算作一家言的,劝迷信黄帝的人,诵习《老子》,他一定易于领受。这是张修所以使人诵习《五千文》的理由。楚王英诵黄老之微言,所诵者,恐亦不外乎此。“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当初因黄帝而及老子,意虽但在于利用其辞,以资讽诵,但习之久,难保自己亦要受其感化。况且至魏晋之际,玄学盛行,《老子》变为社会上的流行品。所谓方士,虽然有一派像葛洪等,依然专心于修炼、符咒、服食,不讲哲理;又有一派如孙恩等,专事煽惑愚民,不谈学问。然而总有一派和士大夫接近,要想略借哲理,以自文饰的。其所依附,自然仍以《老子》为最便。于是所谓老子,遂渐渐的取得两种资格:一是九流中道家之学的巨子。一是所谓儒、释、道三教中道教的教主。然而其在南方,总还不过是一个古代的哲学家,教主的资格,总还不十分完满。直到公元四世纪中,魏太武帝因崔浩之言,把寇谦之迎接到洛阳,请他升坛作法,替他布告天下,然后所谓道教,真个成为一种宗教,而与儒、释鼎足而三了。这怕是秦汉时的方士,始愿不及此的。

第十一章 两汉的社会

汉承秦之后,秦代则是紧接着战国的。战国时代,封建的势力,破坏未尽,而商业资本,又已抬头,在前编第十四章中,业已说过了。在汉时,还是继续着这个趋势。

《史记·平准书》上,说汉武帝时的富庶,是:

非遇水旱之灾,民则家给人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大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而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滨而不得聚会。守间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谊而绌耻辱焉。

富庶如此,宜乎人人自乐其生了。然而又说:“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果真家给人足,谁能兼并人?又谁愿受人的兼并?可见当时的富庶,只是财富总量有所增加,而其分配的不平均如故。所以汉代的人,提起当时的民生来,都是疾首蹙额。

这样严重的社会问题,悬而待决,卒至酿成新莽时的变乱,已见前第四章。莽末乱后,地权或可暂时平均。因为有许多大地主,业已丧失其土地了。然而经济的组织不改,总是不转瞬便要回复故态的。所以仲长统的《昌言》上又说:

井田之变,豪人货殖,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可见土地和资本,都为少数人所占有了。我们观此,才知道后汉末年的大乱,政治而外,别有其深刻的原因。

汉去封建之世近,加以经济上的不平等,所以奴婢之数极多,奴脾有官有私。官奴婢是犯罪没入的。私奴婢则因贫而卖买。当时两者之数皆甚多。卓王孙、程郑,都是以此起家的。所以《史记·货殖列传》说:“童手指千”,则比千乘之家。甚而政府亦因以为利。如晃错劝文帝募民人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以拜爵。武帝募民人奴,得以终身复,为郎者增秩。又遣官治郡国算缗之狱,得民奴婢以千万数。前后汉之间,天下大乱,人民穷困,奴婢之数,更因之而增多。光武帝一朝,用极严的命令去免除他。然而奴婢的原因不除去,究能收效几何,也是很可疑惑的。

因去封建之世近,所以宗法和阶级的思想,很为浓厚。大概汉代家庭中,父权很重。在伦理上,则很有以一孝字,包括一切的观念。汉儒说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在诸经之传中,对于《孝经》和《论语》,特别看重,就是这个道理。在政治上,则对于地方官吏,还沿袭封建时代对于诸侯的观念。服官州郡的,称其官署为本朝。长官死,僚属都为之持服。曹操、张超的争执,在我们看来,不过是军阀的相争;而臧洪因袁绍不肯救张超,至于举兵相抗,终以身殉,当时的人,都同声称为义士。然而汉朝人也有汉朝人的好处。因其去古近,所以有封建时代之士,一种慷慨之风。和后世的人,惟利是视,全都化成汉人所谓商贾者不同。汉代之士,让爵让产的极多,这便是封建时代,轻财仗义的美德。其人大抵重名而轻利,好为奇节高行。后汉时代的党锢,便是因此酿成的。至于武士,尤有慷慨殉国之风。司马相如说:当时北边的武士,“闻烽举燧燔”,都“摄弓而驰,荷戈而走,流汗相属,惟恐居后”。这或许是激励巴蜀人,过当的话,然而当时的武士,奋不顾身的气概,确是有的。我们只要看前汉的李广,恂恂得士,终身无他嗜好,只以较射赴敌为乐,到垂老,还慷慨,愿身当单于。其孙李陵,更能“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司马迁说他有“国士之风”,真个不愧。他手下的士卒五千,能以步行绝漠,亦是从古所无之事。这都由于这些“荆楚勇士,奇材剑客”,素质佳良而然。可见当时不论南北人民,都有尚武的风气,所以后汉时,班超能以三十六人,立功绝域。一个英雄的显名,总借无数无名英雄的衬托。我们观于汉代的往事,真不能不神往了。

因武士的风气还在,所以游侠也特盛。游侠,大约是封建时代的“士”。封建制度破坏后,士之性质近乎文的则为儒,近乎武的则为侠。孔子设教,大约是就儒之社会,加以感化,墨子设教,则就侠的徒党,加以改良。所以古人以儒墨并称,亦以儒侠对举。墨者的教义,是舍身救世,以自苦为极的。这种教义,固然很好,然而决非大多数人所能行。所以距墨子稍远,而其风即衰息。《游侠列传》所谓侠者,则“已诺必诚;不爱其躯,以赴士之阨困;既己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仍回复其武士的气概。然而生活总是最紧要的问题。此等武士,在生产上,总是落伍的,既已连群结党,成为一种势力,自不免要借此以谋生活。于是就有司马迁所谓“盗跎之居民间者”。仁侠之风渐衰,政治上就不免要加以惩艾;人民对他,亦不免有恶感。而后起的侠者,就不免渐渐的软化了。

第十二章 三国的鼎立

柳宗元说汉代“有叛国而无叛郡”,这是因为郡的区域太小了,其势不足以反抗中央。到后汉末年,把刺史改成州牧,所据的地方,大过现在的一省,其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当曹操主持中央政府,把汉献帝迁到许都时,天下正是纷纷割据。举其最大的,便有:

袁绍据幽、并、青、冀四州。

袁术据寿春。

刘表据荆州。

刘焉据益州。

刘备据徐州。

张鲁据汉中。

马腾、韩遂据凉州。

公孙度据辽东。

当时还有个本无根据地的吕布,从长安逃向东方去,投奔刘备。刘备收容了他。吕布却乘刘备与袁术兵争之时,袭其后方,而取徐州。刘备投奔曹操,操表备为豫州牧。和他合兵,攻杀吕布。袁术在寿春,站不住了,谋走河北,曹操使刘备邀击之于山阳,袁术兵败还走,未几而死。刘备和外戚董承密谋,推翻曹操,曹操又把他打败。

这时候,曹操的大敌,实在是袁绍。雄据河北,其声势和实力,都在曹操之上。公元二○○年,袁、曹之兵,遇于官渡。相持许久,曹操毕竟把袁绍打败。袁绍因此惭愤而死。其子谭、尚,互相攻击,都为曹操所灭。二○八年,操遂南征荆州。

这时候,在北方屡次失败的刘备,亦在荆州,依托刘表。而长江下流,则为孙权所据。孙权的父亲名坚,是汉朝的长沙太守。当山东州郡起兵讨董卓时,孙坚也发兵北上。后来受袁术的指使,去攻刘表,为表军所射杀。其子孙策,依托袁术,长大之后,袁术把孙坚的部曲还他,他就渡江而南,把汉朝的扬州打定。孙策死后,传位于孙权。曹操的兵,还未到荆州,刘表已先死了。刘表的长子刘琦,因避后母之忌,出守江夏。其少子刘琮,以襄阳降操。刘备南走江陵。曹操发轻骑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及之于当阳长坂。刘备败走江夏。于是诸葛亮建策,求救于孙权。孙权手下,周瑜、鲁肃等也主张结合刘备,以拒曹操。于是孙、刘合兵,大破操兵于赤壁。曹操引兵北还,而南方之形势始强。

然而当时的刘备,还是并无根据之地。荆州地方,依当时的诸侯法,则当属于刘琦。而琦不能有,事实上,刘备和孙权,都屯兵其间。孙权一方面,身当前敌的周瑜,要“徙备置昊”,挟着关羽、张飞等去攻战。刘备一方面,未始不想全吞荆州,而又不敢和孙权翻脸。于是先攻下荆州的南部,就是现在的湖南地方。不久,周瑜死了,继其任者为鲁肃。鲁肃是主张以欢好结刘备的。孙、刘两家的猜忌,暂时和缓。

当诸葛亮未出草庐时,刘备去访问他,他便主张兼取荆、益二州,以为图天下之本。这时候,荆州还未能完全到手,而且“荆土荒残,人物凋敝”,虽是用兵形胜之地,而实苦于饷源之无所出。于是益州天府之国,刘备就不能不生心了。公元二一四年,刘备乘刘璋的暗弱,取了益州。其明年,曹操亦平定汉中。二一八年,刘备攻汉中,又取之。一时形势,颇为顺利。当刘备西入益州时,孙权便想同他争荆州。结果,两家和解,把荆州平分。刘备既定汉中,命关羽出兵攻拔襄阳,又围樊城,败于禁等兵,威声大振。而孙权使吕蒙袭取江陵。关羽还走,为权所杀。吴、蜀因此失和。这事在二一九年。

其明年,曹操死了。子丕,废汉献帝自立,是为魏文帝。又明年,刘备称帝于蜀,是为蜀汉昭烈帝。二二九年,孙权亦称帝,自武昌迁都建业,是为吴大帝。

昭烈帝称帝之后,即自将伐吴。吴将陆逊大败之于虢亭。昭烈帝走至永安,惭愤而死。子后主禅立,诸葛亮辅政。诸葛亮是个绝世的奇才,内修政治,用法治的精神,把个益州治得事事妥帖。所以能以一州之地,先平南方之乱,次出师北伐,和中国相抗衡。诸葛亮死后,蒋琬、费讳继之,还能够蒙业而安。费伟死后,姜维继之,屡出兵伐魏,无甚成绩,而民心颇怨。后主昏愚,宠信宦官黄皓,政治亦渐坏,其势就难于支持了。

魏文帝貌似明白,而其实不免于猜忌轻率。当曹操为魏王时,文帝与其弟陈思王植,争为世子,嫌隙甚深。所以即位之后,薄待诸王。把他们限制国中,有同拘禁。文帝死后,子明帝立。性极奢侈,魏事益坏。时诸葛亮连年北伐,明帝尝使司马懿去拒敌他。又使懿讨平辽东。于是司马氏的权势,渐次养成。明帝死后,养子齐王芳立。司马懿和曹爽同受遗诏辅政。曹爽独揽大权。司马懿称疾不出。后来乘曹爽奉齐王去谒陵,司马懿突然而起,关闭城门。到底把曹爽废杀了,独揽大权。司马懿死后,子司马师继之。把齐王芳废掉,而立高贵乡公髦。司马师死后,其弟司马昭又继之。这时候,司马氏篡魏之势已成。魏因抵御吴、蜀,东南、西北两方面,都驻有兵马。西北的兵,本来是司马懿所统。东南方面,则别是一系。于是王凌、母丘俭、诸葛诞,三次起兵讨司马氏,都不克。公元二六三年,司马昭遣钟会、邓艾,两道伐蜀,灭之。二六五年,司马昭死,子炎立,就篡魏而自立了。

吴大帝在位颇久,然而其末年,政治已颇紊乱。大帝死后,废帝亮立。诸葛恪辅政,颇有意北图中原。一出无功,旋为孙峻所杀。孙峻死后,其弟孙琳继之。废废帝,立其弟景帝。景帝把孙琳杀掉。然亦无甚作为。景帝死后,太子皓立。荒淫无道。是时只靠一个陆抗,守着荆州,以抵御北方。陆抗死后,吴国的形势就大非。晋武帝命羊枯镇襄阳,王溶镇益州以图吴。羊枯死后,代以杜预。公元二八○年,荆益之兵,两道并进,势如破竹,而吴遂灭亡。

第十三章 晋的统一和内乱

从董卓进长安起,到晋武帝平吴止,共经过九十二年的战乱,真是渴望太平的时候了。当时致乱之源,由于州郡握兵。所以晋武帝既定天下,便命去州郡的兵,刺史专于督察,回复汉朝的样子。

然而这时候,致乱之源,乃别有所在。其(一)两汉之世,归化中国的异族很多,都住在塞内。当时所谓五胡者,便是:

【匈奴】遍于并州境内,即今之山西省。

【羯】匈奴的别种,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因以为名。

【鲜卑】遍布辽东西和今热、察、绥之境。

【氐】本居武都。魏武帝徙之关中。这时候,遍于扶风、始平、京兆之境。

【羌】这是段颖诛夷之余。在冯翊、北地、新平、安定一带。

当时郭钦、江统等,都请徙之塞外。塞外的异族,固亦未尝不足为患,然而究竟有个隔限,和“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者不同,而武帝不能同。

其(二)晋代鉴于魏朝的薄待宗室,以致为自己所篡,于是大封同姓。汉代的诸王,是不再干预政治的。晋朝则可以“人秉机衡,出作岳牧”,在政治上的势力尤大。

晋武帝平吴之后,耽于宴安,凡事都不作久长之计。其子惠帝,近于低能。即位之初,武帝后父杨骏辅政。惠帝后贾氏和楚王玮合谋,把杨骏杀掉。而使汝南王亮和太保卫灌同听政。后来又和楚王合谋,把汝南王杀掉。后又杀掉楚王。旋弑杨太后。太子通,非贾后所生,后亦废而杀之。总宿卫的赵王伦,因人心不服,勒兵弑后,废惠帝而自立。干是齐王同、成都王颖、河间王额,举兵讨乱。右卫将军王舆,把赵王杀掉,迎接惠帝复位。齐王入洛专政。河间王和长沙王又合谋,使又攻杀齐王。又和成都王合兵,把长沙王攻杀。

如此,京师大乱,而胜利卒归于外兵。州郡握兵,从汉以来,已成习惯。晋武虽有去州郡兵权之命,而人心尚未丕变。一旦天下有乱,旧路自然是易于重走的。于是东海王越合幽、并二州之兵,把成都河间两王都打败。遂弑惠帝,而立其弟怀帝。

同族相争,胜利又卒归于异族。五胡之中,本以匈奴为最强,其所处,又是腹心之地,亦最有民族自负之心。于是前赵刘渊,先自立于平阳。时东方大乱,许多盗贼,都去归附他。其势遂大盛。东方群盗之中,羯人石勒,尤为强悍。东海王自率大兵去打他。兵到现在的项城,死了。其兵为石勒追击所败,洛阳遂成坐困之势。公元三一○年,刘渊的族子刘耀,打破洛阳,怀帝被虏。三一二年,弑之。惠帝弟憨帝,立于长安。三一六年,又为刘耀所攻破,明年,被弑。而西晋亡。

于是琅邪王睿,从下邳徙治建康,即皇帝位,是为东晋元帝。这时候,北方只有幽州都督王浚,并州刺史刘琨,崎岖和胡羯相持,也终于不能自立。北方遂全入混乱的状态。

然而南方亦非遂太平无事。当时中央解纽,各地方都靠州郡的兵来保境安民,自然外权复重。新兴的建康政府,自然不易令行禁止。元帝的首务,便在收上流的实权。元帝的立国江东,是很靠江东的世家名士,所谓“人望”者,帮他的忙的。而王导和其从兄王敦,尤为出力。于是王导内典机要,王敦出督荆州。敦有才略,居然把荆州的权力,收归一人。然而中央就和王敦起了猜忌。其结果,王敦举兵东下。元帝所预先布置防他的兵,无一路不败,被王敦打入京城。元帝忧愤而崩。幸而王敦不久也死了。明帝才把他的党与讨平。明帝颇为英武,可惜在位只有三年。明帝死后,子成帝年幼,太后庾氏临朝。后兄庚亮执政。历阳内史苏峻和庾亮不平,举兵造反,打进京城。庾亮出奔。幸得镇寻阳的温娇,深明大义,协同荆州的陶侃,把他打平。陶侃死后,庾亮和庾冰,相继出镇荆州。庚翼在内为宰相。这时候,内外之权,都在庾氏手里,暂无问题。康帝时,庾翼移镇襄阳,庾冰代之镇夏口。庚冰死后,庚翼又还镇夏口,而使其子方之镇襄阳。庚翼不久就死了。临终之际,表请以自己的儿子爰之继任。宰相何充不听,而以桓温代之。于是上流之权,又入于桓温之手。

第十四章 边徼民族和汉族的同化

凡事总有相当的代价。两汉时代,异民族入居中国的多了,把许多种族和文化不同的人民,融合为一,自非旦夕间事,且总不免有若干的冲突。五胡之乱,就是我民族融合异族的代价。

晋时,北方割据之国,共有十六之多。然而其中有关大势的,也不过地处中原的几国。我们现在,简单些,把他分做和五个时代。

第(一)前、后赵对立时代。

第(二)后赵独盛时代。

第(三)前燕、前秦对立时代。

第(四)前秦独盛时代。

第(五)后燕、后秦对立时代。

第五个时代之后,汉族曾经恢复黄河之南,且曾一度占领关中,而惜乎其不能久。未几,北方遂全入于拓跋魏,变成南北两朝了。这是后话,现在且从前后赵对立时说起。

刘渊自立后,石勒表面上是他的臣子。可是东方的事,刘渊并顾不到。所以五胡扰乱之初,便径称为前后赵对立时代。刘渊的儿子刘和懦弱,刘聪荒淫。族子刘曜,较有本领。刘聪被弑后,曜遂立国长安。公元三二九年之战,曜为石勒所擒,前赵就此灭亡。

石勒从子虎,淫暴无人理。在位时,虽西攻前凉,东攻前燕,兵力颇称强盛。然而死后,内乱即作。虎养子冉闵,本是汉人。尽杀虎诸子,而且大诛胡羯,自称皇帝。然而不久,便为前燕所攻杀。

前燕以辽东西和热河为根据,其势颇盛。然当其侵入中原之际,即其开始衰颓之时。其兵力,只到邺都附近。于是河南和关中,都成为空虚之地。氐酋苻健,西据关中,羌酋姚襄,则借降晋为名,阴图自立。晋朝这时候,中央和上流,仍相猜忌。时桓温灭前蜀,威名日盛。中央乃引用名士殷浩以敌之。公元三五三年,浩出兵北伐,以姚襄为先锋。反为其所邀击,大败。桓温因此奏请废浩。中央不得已,从之。温出兵击斩姚襄,而伐秦,伐燕都不利。于是先行废立之事以立威。意图篡位,为谢安、王坦之所持,不果。桓温死后,其兄弟桓冲把荆州让出,南方又算暂安。然已无暇北伐,而前秦遂独盛了。

前秦主苻坚,用王猛为相,修明政治,国富兵强。公元三七一年,灭前燕,又灭前凉,破拓跋氏。三八三年,大发兵伐晋。谢玄、谢石等大败之于淝水。苻坚知道当时北方,民族错杂,不能专任自己人的。所以对于归降各民族,表面上都一视同仁。把他的酋长,留在都城之中;而使氐人分镇四方,以实行其监视和驻防的政策。然而民族间的界限,终非旦夕所可破除。苻坚败后,诸族复纷纷自立。而后燕后秦二国最大,仍回复到前燕,前秦对立的样子。

南方自桓温死后,上下流相持的形势,暂时缓和。而孝武帝委政于其弟琅邪王道子,旋又相猜忌,使王恭镇京口,殷仲堪镇江陵以防之。这时候,京口的北府兵强了,然而其实权都在刘牢之手里。仲堪亦不会带兵的,一切事都委任南郡相杨侄期。道子则嗜酒昏愚,事都决于其世子元显。孝武帝死后,子安帝立。王恭、殷仲堪连兵而反。元显使人游说刘牢之,倒戈袭杀王恭。而上流之兵已逼,刘牢之不肯再替他出力抵御。于是无可如何,以杨侄期为雍州刺史,桓玄为江州刺史。桓玄是桓温的小儿子。因为桓温在荆州久了,其僚属将士,都归向他。他虽闲住在荆州,其势力反出于现任官吏之上。所以殷仲堪不得不用他。这时候,既有地盘,殷仲堪、杨侄期自然非其敌手。先后为其所并。于是上流的权势,又集于桓玄一身。公元四○二年,荆州大饥。元显乘机出兵,想把桓玄解决。然而所靠的不过一个刘牢之,而刘牢之又倒戈,元显就失败,和其父道子,都被杀。桓玄入建康。明年,竟废安帝而自立。

这时候,荆州之兵力,实已非北府之敌。所以桓玄得志之后,便夺去刘牢之的兵权。牢之谋反抗,不成,自杀。而北府兵的势力,实在并未消灭。公元四○四年,北府兵中旧人,刘裕、刘毅、孟昶、何无忌、诸葛长民等起兵讨桓玄。桓玄的兵,到处皆败。逃至江陵,被杀。安帝复位。刘裕入中央政府,主持大权。于是积年以来,朝廷为荆州所挟持的形势一变。然而军人到底是要互相吞并的。于是相互间之问题,不在北府兵和荆州系,而在北府兵里同时并起的几个人。

这时候,后燕因为后魏所破,分为南北,形势已弱。后秦也因受夏国的攻击,日以不振。前四○九年,刘裕出兵,把南燕灭掉。先是妖人孙恩,为乱于江、浙沿海,为刘裕所讨破。赴水死。其余党卢循、徐道复,于桓玄时据有广州和始兴。至是,乘机出湘、赣北伐。直下长江,兵势甚盛。何无忌为其所杀。刘毅亦为所败。刘裕撤兵还救,又把他打平。于是剪除异己者刘毅、诸葛长民和晋宗室司马休之等。公元四一七年,大发兵灭后秦。此时正直后魏道武帝中衰之际,坐视而不能救。凉州诸国都惴惴待晋兵之至。而裕以急于图篡,南还,长安遂为夏所陷。裕登城北望,流涕而已。公元四一九年,裕受晋禅,是为宋武帝。后三年而卒。自刘裕南还后,不复能经略北方。而北魏自太武帝即位后,复强盛。北方诸国,尽为所并。天下遂分为南北朝。

五胡十六国的事情,是很繁杂的。以上只提挈得一个大纲,现在补列一张简表于下,请诸位参看。

第十五章 南北朝的对峙

从公元三○四年前赵自立起,到四三九年北凉灭亡止,共经过一百三十六年。扰乱中国的五胡,快多和汉族同化了。只有拓跋氏,其起最晚,其入中原也最后,所以又和汉族相持了一百四十年。

此时的南方,虽经宋武帝一度削平异己,然而分争之际,外兵不能遽去,人心的积习未除。而宋武帝以后,为君主的,又没像武帝一般强有力的人物。所以仍是内外相持,坐视北方有机会而不能乘,甚至反给北方以机会。恢复中原,遂尔终成虚语。

当刘宋开国之时,南朝的疆域还包括今山东、河南之境。宋武帝死后,魏人乘丧南伐。取青、兖、司、豫四州。其时正直徐羡之、傅亮、谢晦等废少帝而立文帝。文帝立后,和檀道济合谋,讨除羡之等。后又并杀道济。忙于内乱,无暇对外。而自檀道济死后,功臣宿将亦垂尽。于是四三○、四五○年两次北伐都失败。魏太武帝反自将南伐,至于瓜步。所过郡邑,赤地无余。南北朝时,北强南弱的情势,实始于此。

宋文帝后,孝武帝和明帝都猜忌宗室,大加屠戮。明帝嗣子幼弱,召镇淮阴的萧道成入卫,朝权遂为所窃。内而中书令袁粲,外而荆州都督沈攸之,起兵讨他,都不克。公元四七九年,道成篡宋自立,是为齐高帝。齐高帝和子武帝,在位都不久。武帝子郁林王荒淫,为高帝兄子明帝所篡。明帝亦猜忌,尽杀高、武二帝子孙。传子东昏侯,荒淫更甚于郁林王,而好杀亦同于明帝。公元五○二年,而齐为梁武帝所篡。梁武帝总算是个文武全才。虽其晚年迷信佛法,刑政废弛,致酿成侯景之乱,然而其早年,政治总算是清明的。于是南方暂见康宁,而北方又起扰乱。

北魏当太武帝时,南侵宋,北伐柔然、高车,国势最盛。孝文帝以四九三年迁都洛阳,大革旧俗。这在鲜卑人,要算一个进化而和汉族同化的好机会。然而国势反自此衰颓。(一)因鲜卑一时不能学得汉族的好处,而反流于奢侈。(二)则魏都平城,本靠武力立国,于其附近设置六镇。简拔亲贤,为其统帅。而将士選拔,亦极优异。南迁以后,不能如旧。六镇旧人,因此愤怒逃亡。魏人又恐兵力衰颓,加以制止。于是尽皆怨叛。倚以立国的武力,反做了扰乱秩序的东西。不戢自焚,后魏就不能支持了。

公元四七四年,后魏孝明帝立,太后胡氏执政。侈无度。府库累世之积,不数年而扫地无余。于是苛政大兴。中原之民,亦群起为乱。明帝年渐长,不直其母所为。而为其所制,无可如何。这时候,北方有个部落酋长,唤做尔朱荣,起兵讨平六镇之乱。明帝遂召他人清君侧。后又传诏止住他。太后大惧。把明帝杀掉。尔朱荣借此为名,举兵入洛,杀掉胡太后,而立孝庄帝,自居晋阳,遥制朝权。尔朱荣极善用兵。中原反乱的人,都给他打平。篡谋日急。孝庄帝诱他人朝,手刃把他杀掉。尔朱荣的侄儿子兆,举兵弑帝。自此朝权仍为尔朱氏所握,而各方镇,也都是尔朱氏的人,其势如日中天。然而尔朱氏暴虐不得人心。公元五三二年,高欢起兵信都。韩陵一战,尔朱氏心力不齐,大败。遂为高欢所扑灭。高欢所立的孝武帝,又和高欢不睦。高欢仍袭尔朱氏的故智,身居晋阳,孝武帝阴结贺拔岳图他。以岳为关中大行台。高欢使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把贺拔岳杀掉。夏州刺史宇文泰起兵诛悦,孝武帝即以泰继岳之任。公元五二四年,孝武帝发兵讨高欢。高欢亦自晋阳发兵南下。两军夹河而陈。孝武帝不敢战,逃到关中。旋为宇文泰所弑。自此高欢、宇文泰,各立一君,而魏遂分为东西。

东西魏分裂后,高欢、宇文泰争战十余年,各不得逞,而其祸乃中于梁。这时候,梁武帝在位岁久,政治废弛。诸子诸孙,各刻大郡,都有据地自雄之心。而兵力亦不足用。南朝当宋明帝时,尽失徐、兖、青、冀四州及淮北之地。齐明帝时,又失沔北五郡。东昏侯时,又失淮南。梁武帝时,虽恢复合肥、寿春,而又失义阳三关。用兵迄不得利。北方乱时,梁遣陈庆之送魏宗室北海王颢归国。庆之兵锋甚锐,直抵洛阳。然而孤军无援,元颢仍为尔朱荣所破。公元五四七年,高欢死。其专制河南之将侯景,举地来降。梁武帝遣子渊明前往救援,不克。渊明为魏所虏。侯景亦兵溃来奔。袭寿阳而据之。梁人不能制。五四九年,侯景反。渡江,围台城。救兵虽多,都心力不齐,不能进。台城遂为所陷。梁武帝忧愤而崩。子简文帝立,为侯景所制。这时候,梁武帝的子孙,如湘东王绎、河东王誉、岳阳王詧等,都拥兵相争,坐视台城之危而不救。而其形势,以湘东王为最强。侯景西上,至巴陵,为湘东王将王僧辩所败。勇将多死。遂弑简文帝而自立。湘东王乃即位于江陵,是为元帝。遣王僧辩和陈霸先讨平侯景。而成都的武陵王纪称帝,攻元帝。元帝求救于西魏。西魏袭陷成都。纪遂兵败而死。元帝和西魏,又有违言。公元五五四年,西魏兵攻江陵。王僧辩、陈霸先的兵,都在东方,不及救援。江陵遂陷。元帝为魏兵所杀。西魏立岳阳王詧于江陵,使之称帝,而对魏则称臣,是为西梁。王僧辩、陈霸先立元帝的少子于建康,是为敬帝。是时,东魏已为北齐所篡。又发兵送渊明南归。王僧辩迎战,不胜。就迎接他来,废敬帝而立之。南朝险些儿全做北朝的附庸。幸而陈霸先袭杀王僧辩,复立敬帝。北齐举兵来攻,给他苦战打败。南朝才算勉强自立。公元五五七年,陈霸先废敬帝自立,是为陈武帝。只年而崩。兄子文帝立。这时候,南方承丧乱之后,国力凋弊。国内尚有许多反侧的人,要一一讨定。再也无暇顾及北方。而北方的东西魏,亦先后于五五○、五五七年,为齐、周所篡。

北齐文宣、武成二帝,均极荒淫。末主纬,奢纵更甚。而北周武帝,颇能励精图治。公元五七七年,齐遂为周所灭。灭齐的明年,周武帝死,子宣帝立。亦极荒淫。在位二年,传位于子静帝。宣帝死后,后父杨坚辅政。大权尽入其手。起兵攻他的都不胜,五八一年,坚废静帝自立。是为隋文帝。时南方为陈后主叔宝,亦极荒淫,五八八年,为隋所灭。西梁已于前两年被废。自晋元帝立国江东至此,凡二百七十三年,而天下复归于统一。

第十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制度

制度是随事实而变迁的。思想是事实的产物,而亦是事实之母。在某种环境之下,一定要生出某种思想。既有这种思想,一时虽未必实现,而积之久,总是要现于实的。此等情形,看魏、晋、南北朝的制度,很可明白。

秦、汉时代的宰相,并非天子私人。所以其位甚尊,其权亦重。君权日见发达,则相权必渐见侵削。所以自东汉以后,实权渐移于尚书。曹魏以后,中书又较尚书为亲近。宋文帝以后,门下亦成为亲近之职。两汉时代的宰相,则不过人臣篡弑时所历的阶级而已。平时不复设立。这是内官的变迁。其外官,则自后汉末年以后,州郡握兵之习,迄未能除。东晋以后,疆域日蹙,而喜欢侨置州郡。于是州的疆域,日渐缩小,浸至与郡无异。而掌握兵权的人,所指挥的区域,不容不大,于是有以一人而都督数州或十数州军事的。其实际,仍与以前的州牧无异,或且过之。自东晋至南朝之末,中央的权力总不能十分完整,就由于此。

选举制度,亦起了一个极大的变迁。我国古来,本行乡举里选之制。士之德行、才能,都以乡评为准。风气诚朴之世,自然议论能一秉至公。两汉时,实已不能如此了。然而人之观念上,总还以为士之贤否,须取决于乡评。后汉末,“士流播迁,详复无所”。于是曹魏的吏部尚书陈群,就于各州置大中正,各郡置中正。令其品评本地的人物,分为九等,而尚书据以选用。品评人物,本是件难事。德已不免于伪为,才则更非临事不能见。而况中正亦未必定有衡鉴之才。甚至有(一)趋势,(二)畏祸,(三)私报恩仇等事。其结果,遂至“惟能论其阀阅,非复辨其贤愚”。于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族”。以上所论的,是举士之事。至于铨选,则汉世本来权在相府。后来因其弊颇多,而实权渐移于尚书。魏、晋以后,大抵吏曹尚书操选用之权。这时候,仍以全权委之。有衡鉴之才的人,很可以量才委任。然而天下总是徇私和幸进的人多,秉公和廉退的人少。所以到后来,不得不渐趋重于资格。资格用人,起于后魏的崔亮。亮创停年格,选用的先后,专以停解月日为断。这本因为当时军人竞选所以如此的。北齐文襄帝操选权时,已经把他废掉。然而自唐以后,又渐趋重于这一途,就是为此。

兵制则自东晋以后,恃以御敌的,都是州郡之兵。固亦有时收折冲御侮之效。然而总不免有外重内轻之弊。甚而至于御侮则不足,作乱则有余。北方五胡割据,大抵用其本族之民为兵,而使汉人从事生产。到周、齐之时,五胡的本族,渐趋凋落,又其战争剧烈,而财政竭蹶,还有所谓府兵之制。籍民为兵,蠲其租调,令刺史以农隙教练。每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领军的谓之开府。一大将军统两开府,一柱国统两大将,共为六军。隋、唐兵制,都是沿袭他的。

魏晋时代的制度,最可纪念的,便是刑法。汉时法律之紊乱,已见第六章。从前汉宣帝时起,至后汉末年止,屡说修改,迄未有成。至魏时,才命陈群、刘邵等删定,共为十八篇。晋武帝还嫌其科网大密,再命贾充等删定,共为二十篇。于公元二六八年,大赦天下行之。这便是有名的《晋律》。宋、齐、梁、陈四朝,虽略有损益,大体都沿用他。就北朝的法律,亦是以此为依据,不过略杂以鲜卑之法而已。自唐至清,大体上亦无甚改变。总而言之,自采用西洋法律以前,我国的法律,迄无大改变。我国的法律,渊源固然很古,而其成为条理系统的编纂,则实自《晋律》始。所以说这是我国法制史上最可纪念的事。

至于租税,则当时颇有杂税。如北朝的酒坊、盐井、关市邸店,南朝之卖买田宅牛马及津市等。然而这些都不甚重要。其最有关系的,还是田税和户税。而这时候的田税和户税,与民生是很有关系的。所以留待第十八章中讲述。

第十七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化

从两汉到魏、晋,是中国文化的一个转关。其要点,在破除古代的迷信,而从事于哲理的研究。

两汉时代的迷信,并非下等社会才然,即上流社会,也是如此。试看当时政治上,遇天灾而修省,或省策免之公等,都略有几分诚意,和后世视为虚文的不同。在学术上,则阴阳五行之说,盛极一时。以致有所谓谶纬者出。东汉之世,竟以纬为内学,经为外学。便可知其时古代遗传的思想,还遍满于社会上了。乃到魏朝的正始年间,而哲理研究之风渐盛。至于晋初,风流弥盛。此时知名之士,始王弼、何晏、王衍、乐广等,或以谈论见长,或以著述见称。所研究的,大抵是哲理上的问题。其所宗之书,则为《易经》和《老子》、《庄子》等。这固然,由于当时的时势,有以激成人的颓废思想,而使之趋于玄虚。然而在大体上,亦可说是两汉人拘守前人成说的反动。汉代的今文家言,虽多存微言大义,亦不过搬演孔门的成说,并不能独出心裁。古文家好谈名物、训诂,更不免流于琐碎。而自谶纬之说既兴,两派之士,又都不免受其影响,有入于妖妄之势。又其时之人,拘守礼法太甚。礼是古代规范人之行为的。时异势殊,行为之轨范,就当有异,而还强执着古代具体的条件,自不免激起人心的反感。所以激烈的人,就有“礼岂为我辈设”等议论了。虽然这一班人,蔑弃礼法,不免有过甚的地方。而终日清谈,遗弃世务,亦是社会衰颓的一个联兆。然而以学术思想论,毕竟不能不谓为高尚的。魏晋时代的玄学,在我国学术思想界中,终当占一重要的位置。

这时候的人最重要的思想,是贵“道”而贱“迹”。迹便是事实,而道则是原理,拘守事实,不能算得古人之意。必能明于其原理而应用之,才可谓之善学古人。这正是泥古太过的反响。

其时的儒学,虽还保守相当的领域,而亦为此派思想所侵入。当魏晋之世,今文之学,渐已失传,盛行的是古文之学。古文之学,虽亦有其师法,然而其原始,本是不重师说,而注重自由研究的。自由研究之风既开,其后必至变本而加厉。所以自郑玄、王肃,揉杂今古文后,又有杜预、范宁等,不守成说,自出心裁的学派。至于王弼的《易注》、何晏的《论语集解》等,兼采玄言,则为魏晋时之哲学思想,侵入经学领域的。南北朝时,南方的经学,这两派都盛行。北方还守着汉人之说,然至隋并天下后,而北方的经学,反为南方所征服。郑玄的《易注》废,而王弼的《易注》行。马、郑的《尚书》废,而伪古文《尚书》行,服虔的《左氏》废,而杜预注的《左氏》大行了。

颓废的人生观,是这时代人的一个大病。如王羲之作《兰亭集序》,说:“修短隋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这一类灰心绝望,贪生怖死的话,到处都是。此时国势的所以不振,社会的所以无活气,这实在是一个大原因。而这时代的人,所以崇尚文辞,则亦由于此。隋朝的李谔说:“自魏之三祖,崇尚文辞。竞骋浮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可见崇尚文辞的风气,是起于魏、晋之世的。魏、晋之世,为什么要崇尚文辞呢?我们看魏文帝说:“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就可以知其所由来了。人之年寿有尽,神仙等求长生之术,又不可恃,则不免侥幸于“没世不可知之名”。而文辞原是美术之一,爱好文辞,也不免有些“及时行乐”的意思。所以这时候的文学,多带颓废的色彩。从东汉以后,骄文渐兴,不过是(一)句调渐趋整齐;(二)用字务求美丽,尚未大离其本。至齐梁以后,则“隶事’旧益繁富,字句愈趋雕琢。始而辞胜其意,寝至不能达意了。于是有文笔之分。然笔不过参用俗语。其语调仍是整齐啴缓,和自然的语言相去很远的,仍不能十分适用。又古人文字,不甚讲调平仄。齐、梁以后,则渐重四声。于是诗和文都生出律体。虽然音调谐和,而雄壮朴实之气,则远逊古人了。此亦是其时的人,注意于修饰的一证。

文字本所以代语言。我国的文字,则因其构造的特殊,而亦成为美术之一。古代文字,意近图画,本有美的意味。秦时,官、狱务繁,改用隶书,这是专为应用起见。然而后来又渐求其美观。于是又有“挑法”的隶书,谓之八分。汉之末世,章程书兴,即今所谓正书,而草书亦分章草和狂草两种。前者字字分离。后者则一笔不断。草书离正书太远了,乃又有行书,以供蒿草之用。凡此种种,无一不求其美化。其风气起于后汉,而极盛于晋代。东晋的右军将军王羲之,即是擅名当世,而后人称其“善隶书,为古今之冠”的。然南朝的帖,虽为后人所宝贵,而北朝的碑,朴茂遒逸,至近世,亦很为书家所推重。

第十八章 魏晋南北朝的社会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长期战乱的世界。其时的民生,自然是很为困苦的。然而其中,也有几件可以特别注意的事情。

其(一)是两汉人均田的思想,至此而实行。汉代的人,本都有个恢复井田或限名田的思想,然终未能实行。及王莽行之,而反以致弊。于是当时的人,又有一种议论:以为井田之制,当于大乱之后,人民希少,土田无主之时行之。天下事,大家无此思想则已。如其有之,而又为多数人所公认,成为一种有力的舆论,则终必有一次试行的机会。晋武帝的户调式,便是实行此种理想的,其制:男女年十六至六十为正丁。十三至十五,六十一至六十五为次丁。男子一人,占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外: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三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丁男之户,岁输绢三匹,绵三斤。女及次丁男为户者半输。令天下的人,依年龄属性之别,而各有同等之田,因之而输同等之税。其于平均地权之意,可谓能极意规画了。然而井田制之难行,不难在授人以田,而难在夺人之田。无论如何大乱,土田总不会完全无主的。夺有主之田,而界之他人,必为人情所不愿,而其法遂难推行。所以北魏孝文帝的均田令,又有桑田、露田之别。桑田为世业,露田则受之于官,而亦还之于官。案《孟子》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则此所谓桑田,疑即是宅田;或者是久经垦熟,世代相传的田,人情必不肯轻弃,所以听其私有。而其余则归之于公。这亦可谓善于调和了。晋武定户调式后,天下不久即乱,究竟曾否实行,很成疑问。便是魏孝文的均田令,曾实行至如何程度,亦很难说。然而以制度论,则确为平均地权的一种良法了。

其(二)是自古相沿的阶级,这时代,因环境的适宜,又有发达之势。社会有所谓士庶,其根原,大约是古代的贵族和平民。古代的贵族,其世系都有史官替他记录。所以家世不至于无考,而士庶亦不至于混淆。自封建制度破坏,国破家亡之际,此等记录,未必更能保存。加以秦人灭学,诸侯史记,被他一把火烧尽。于是秦、汉以来,公侯子孙,就都“失其本系’,了。汉朝是兴于平民的。其用人,亦不论门第。自古相沿的阶级,到此本可铲除。然而政治上一时的设施,拗不过社会上自古相传的观念。向来称为贵族的,还是受人尊敬,称为平民的,还不免受人轻蔑,这又是势所必然。两汉时代的社会,大约便系如此,此乃当时习为固然,而又极普遍的现象,所以没人提起。汉末丧乱,士流播迁。离其本土者渐多。其在本土,人人知其为贵族,用不着特别提起。到播迁之后,就不然了。这时代的人,所以于氏族之外,尤重郡望,职此之由。而五胡之族,颇多冒用汉姓的。中国士大夫,耻血统与异族相混淆,而要自行标举,自然也是一个理由。再加以九品中正的制度,为之辅助。士庶的阶级,自然要画若鸿沟了。

区别士庶,当以魏、晋、南北朝为最严。不但“婚姻不相通,膴仕不相假”,甚至“一起居动作之微,而亦不相偕偶”。看《陔余丛考·六朝重氏族》一条可知。但是当时的士族,已有利庶族之富,和他们结婚、通谱的。隋、唐以后,此风弥甚。如此,则血统淆混、士庶之别,根本动摇。所以在隋、唐之世,门阀制度,虽尚保存,其惰力性。一到五代之世,就崩溃无余了。魏晋南北朝,正是门阀制度如日中天的时代。此时的贵族,大抵安坐无所事事。立功立事,都出于庶族中人,而贵族中亦很少砥砺名节,与国同休戚的。富贵我所固有,朝代更易,而其高官厚禄,依然不改。社会不以为非,其人亦不自以为耻。这真是阶级制度的极弊。

这时候,是个异族得势的时代。汉族为所压服,自然不免有种种不平等的事。而社会上的媚外,亦遂成为风气。这真是闻之而痛心的。《颜氏家训》说:“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我们看《隋书·经籍志》,所载学鲜卑语的书籍很多,便知这样的,决不是一两个人。这是士大夫。至于小民,则史称高欢善调和汉人和鲜卑。他对鲜卑说:“汉人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又对汉人说:“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解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一为武士,一为农奴,此时北方汉人所处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但是两汉以前,北方的文化,本高于南方,富力亦然。自孙吴至陈,金陵为帝王都者三百六十年。五胡乱后,北方衣冠之族,纷纷南渡。南方的文化,遂日以增高。浸至驾北方而上之,而富力亦然。试看隋唐以后,江淮成为全国财富之区。自隋至清,帝都所在,恒藉江淮的转漕以自给,就可明白了。这也是中国社会的一大转变。

第十九章 隋之统一与政治

从南北朝至隋,可以算我国历史上一个由乱入治之世。但是其为治不久。

论起隋文帝的为人来,也可以算一个英明的君主。他的勤于政治,和其持身的节俭,尤其是数一数二。所以承南北朝丧乱之后,取民未尝有所增加,对于杂税等,反还有所减免。而其时府库极为充实。重要的去处,仓储亦极丰盈。其国富,古今少可比拟的。

但是隋文帝有个毛病,便是他的性质,失之于严酷和猜忌。所以他的对付臣下,是要运用手腕的。而其驭民,则偏于任法。因此其所任用的人,如杨素、苏威等,非才知之士,则苟免之徒,并无立朝侃侃,与国同休戚的。而人民也没有感恩的观念。他又偏信皇后独孤氏,废太子勇而立炀帝。荒淫暴虐,兼而有之。而隋遂不免于二世而亡,与嬴秦同其运命了。

南北朝以后,荒淫暴虐的君主颇多。其性质,有近乎文的,如南朝的陈后主是。亦有近乎武的,则如北朝的齐文宣是。这大约和当时异族的得势,不无关系,而南朝的君主,多出身微贱,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当隋及初唐之世,此等风气还未尽除。如隋炀帝,便是属于前一种的。如唐太宗的太子承乾,则是属于后一种的。

炀帝即位之后,即以洛阳为东都。他先开通济渠,引榖、洛二水,通于黄河,又自河入汴,自汴入淮,以接淮南的邗沟。又开江南河,从京口到余杭,长八百里。他坐了龙舟,往来于洛阳、江都之间。又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琢郡。又开驰道,从大行到并州,由榆林以达于蓟。开运河,治驰道,看似便利交通之事。然而其动机非以利民,而由于纵欲,而其工程,又非由顾募,而出于役使。如此,人民就未蒙其利,而先受其害了。

当南北朝末年,突厥强盛。周、秦二国,恐其为敌人之援,都和他结婚姻,而且还厚加赠遗,以买其欢心。然而突厥益骄,边患仍不能绝。隋文帝劳师动众,又运用外交手腕,才把他克服下来。突厥的启民可汗,算是称臣于隋。又从慕容氏侵入中原之后,辽东空虚,为高句丽所据。至隋时不能恢复。这确是中国的一个大损失。为炀帝计。对于突厥,仍应当恩威并用,防其叛乱之萌。对于高句丽,则应先充实国力,军事上也要有缜密的计划,方可谋恢复国土。至于西域诸胡,则本和中国无大关系。他们大抵为通商而来。在两利的条件下,不失怀柔远人之意就好了。而炀帝动于侈心。任用裴矩,招致西域诸胡。沿途盛行供帐。甚至有意使人在路旁设了饮食之肆,邀请胡人饮食,不取其钱,说中国物力丰富,向来如此的。胡人中愚笨的,都惊叹,以为中国真是天上。其狡黯的,见中国也有穷人,便指问店主人道:你这白吃的饮食,为什么不请请他们?店中人无以为答。如此,花了许多钱,反给人家笑话。他又引诱西突厥,叫他献地数千里。设立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谪罪人以戍之。这些都是荒凉之地,要内地转输物品去供给他。于是西方先困。他又发大兵去征伐高句丽。第一次在六一一年,大败于萨水。六一三、六一四年,又两次兴兵,高句丽仅貌为请降。而这三次,征兵运饷,却骚动天下。当他全盛时,曾巡行北方。幸突厥始毕可汗衙帐,始毕可汗极其恭顺。到六一五年再往,始毕可汗便瞧他不起。把他围在雁门。靠内地的救兵来了,才算解围。明年,炀帝又坐着龙船到江都。这时候,天下已乱,他遂无心北归。后来又想移都江南,而从行的都是关中人,心上很不愿意。宇文化及等乘机煽惑。炀帝遂于六一八年为化及等所弑。

隋末,首起创乱的,是杨素的儿子玄感。炀帝再征高句丽时,他在黎阳督运,就举兵造反。当时李密劝他直遏炀帝的归路,次之则先取关中,以立自己的根基。玄感都不能听,而顿兵于东都之下,遂至失败。后来群盗蜂起,李密和河南的强盗翟让合伙。旋把他杀掉,自成一军。据兴洛、回洛诸仓,招致饥民,至者数十万,声势很盛。在河北,则群盗之中,窦建德最有雄略。而隋炀帝所遣的将王世充,则据东都,和李密相持。唐高祖李渊,本是隋朝的太原留守。以其次子世民——即后来的唐太宗——的计策,于六一七年,起兵先取长安,次平河西、陇右,刘武周据马邑,以宋金刚为将,南陷并州,亦给唐兵打败。李密为王世充所败,降唐,旋又借招抚为名,出关想图再举,为唐人伏兵所杀。秦王世民攻王世充,窦建德来救,世民留兵围城,引兵迎击于虎牢,大破之。擒建德,世充亦降。建德将刘黑闼,两次反叛,亦给唐兵打平。长江中流,梁朝之后萧铣,称帝于江陵,地盘颇大。唐朝亦派兵把他灭掉。其下流:陈稜、李子通、沈法兴等,纷纷割据。后皆并于杜伏威。而伏威降唐。割据北边的:有高开道、苑君璋、梁师都等。大都靠突厥为声援。然天下定后,突厥亦不能拥护他。遂次第为唐所平定。这时候,已在太宗的初年了。

第二十章 唐的开国及其盛世

汉与唐,同称中国的盛世,汉之治称文、景,唐之治,则称贞观与开元。

唐高祖的得国,本是靠秦王世民之力。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忌他,彼此结党互争。而高祖晚年,颇惑于嬖妾近习。这竞争傥使扩大了,也许可以演成干戈,人民重受其祸。幸而唐高祖封世民于东方之说,未曾实行。玄武门之变,解决迅速,建成、元吉都为世民所杀。高祖亦传位于太宗。于是历史上遂见到所谓贞观之治。

太宗是三代下令主。他长于用兵,又勤于听政,明于知人,勇于从谏。在位时,任房玄龄、杜如晦为相,魏徵为谏官,都是著名的贤臣。所以其武功、文治,都有可观。参看二十一、二十三两章自明。

太宗死后,高宗即位,初年任用旧臣,遵守太宗治法,所以永徽之治,史称其媲美贞观。中年后,宠信武才人,废王皇后,立为皇后。国戚旧臣,如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都遭贬斥。高宗因苦风眩,委政武后,后遂为其所制,唐朝的衰颓,就自此开始了。高宗死后,武后废中宗而立豫王旦——就是后来的睿宗——公元六九○年,又把他废掉,自称则天皇帝。改国号为周。中宗初废时,幽禁于房陵。后来因狄仁杰的谏劝,才还之于洛阳,代睿宗为皇嗣。七○五年,宰相张柬之等,乘武后病卧,阴结宿卫将士,迎接中宗复位。

武后以一女主,而易姓革命,这是旷古未有之事,自然要疑心人家暗算她。于是:

(一)大杀唐宗室,又大开告密之门,任用酷吏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用严刑峻法,以劫制天下。

(二)一方面又滥施爵禄,以收拾人心。虽然其用人颇有不测的恩威,进用速而黜退亦速,然而幸进之门既开,仕途遂不免于淆杂。

(三)武后虽有过人之才,然而并无意于为治,所用多属佞媚之臣。其嬖宠,如薛怀义、张昌宗、张易之等,无不骄奢淫逸。武后亦造明堂,作天枢,所费无艺,民不堪命。

(四)一面骄奢淫逸,一面又要尽心防制国内,自然无暇对外。于是突厥、契丹蹂躏河北。发数十万大兵而不能御。吐蕃强盛,西边也时告紧急。

这都是武后革命,及于政治上的恶影响。中宗是身受武后幽废的,论理当一反其所为,而将武后时之恶势力,铲除净尽。而以武后之才,把持天下二十余年,亦终于失败,则即有野心的人,亦当引以为鉴。然而天下事,每有出于情理之外的。中宗复位之后,即惟皇后韦氏之言是听,任其妄作妄为,不加禁止。而韦后,亦忘却自己是和中宗同受武后幽禁,几遭不测的,反与上官婕妤俱通于武后之侄武三思。于是武氏的势力复盛。张柬之等反都遭贬滴而死,韦后、上官婕妤、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等,都骄奢淫逸,卖官鬻爵。政治的浊乱,更甚武后之时。公元七一○年,中宗竟为韦后所弑。玄宗起兵定乱。奉其父睿宗为皇帝。睿宗立玄宗为太子。时韦后及安乐公主已死,惟武后女太平公主仍在。公主当武后时,即多与秘谋,后来中宗复辟,及玄宗讨韦后之乱,又皆参预其事。属尊而势力大,在朝的人,都有些怕他,附和他的亦很多。公主惮玄宗英明,竭力谋危储位,睿宗又不能英断。其时情势甚险。幸而玄宗亦有辅翼的人,到底把他除去。而睿宗亦遂传位于玄宗。这是公元七一二年的事。当睿宗在位时,贵戚大臣的奢侈,二氏营造的兴盛,还是同武、韦时一样。而从中宗时,韦后和上官婕妤、太平、安乐公主等,都可以斜封墨敕授官。仕途的混杂,尤其不可思议。直到玄宗即位,任姚崇为宰相,才把他澄除掉。玄宗初相姚崇,后相宗璟。崇有救时之才,璟则品性方刚,凡事持正。宗璟之后,又相张九龄,亦是以风骨著闻的。武韦以后的弊政,到此大都铲除。自高宗中叶以后,失坠的国威,到此也算再振。这个于下一章中叙述。从贞观到开元,虽然中经武韦之乱,然而又有开元的中兴,总算是唐之盛世。自天宝以后,则又另是一番局面了。

第二十一章 隋唐的武功

隋、唐两代的武功,是互相继续的。隋朝的武功,虽不如唐朝之盛,然而是唐朝开拓的先声。其规模,较汉代尤为广远。这也是世运进步,交通日益发达的缘故。

中国历代的大敌是北狄。隋、唐时代,自然也是如此。后汉时,匈奴败亡,鲜卑继续据其地,已见第七章。两晋时,鲜卑纷纷侵入中国,于是丁令人居漠北。丁令便是今日的回族。异译称敕勒,亦作铁勒,中国人称为高车。当拓跋魏在塞外时,今热、察、绥境诸部落,殆悉为所并。只有热河境内的奚、契丹,未全随之入中国。又有一个部落,称为柔然的,则始终与之为敌。从魏孝文迁都以前,北魏根本之地,实在平城。所以其防御北族,较侵略中国,更为重要。太武帝之世,曾屡出兵击破柔然。柔然败后,逃至漠北,收服铁勒之众,其势复盛。太武帝又出兵征讨,把他打败。这时候,铁勒之众,降者甚多。太武帝都把他迁徙到漠南。柔然遂不能与魏抗。这是公元四百二三十年间的事。东西魏分立后,柔然复强。然其势不能久。至公元五五二年,遂为突厥所破。突厥也是回族,兴于金山的。既破柔然之后,又西破(左口右厌)哒,尽服西域诸国。其最西的可萨部,直抵亚洲西界,与罗马为邻,东方则尽服漠南北诸族。其疆域之广,远过汉时的匈奴。

然而突厥声势虽盛,其组织却不甚坚凝。各小可汗的势力,都和大可汗相仿佛。隋文帝于是运用外交手腕,先构其西方的达头可汗,和其大可汗沙钵略构兵。突厥由是分为东西。后又诱其东方的突利可汗,妻以宗女。其大可汗都蓝怒,攻突利。突利逃到中国。隋处之于夏、胜二州之间,赐号曰启民可汗。都蓝死后,启民因隋援,尽有其众。于是突厥一时臣服于隋。隋末大乱,华人多往依突厥。突厥复盛。控弦之士至百万。北边的群雄,无不称臣奉贡。便唐高祖初起时,也是如此。天下定后,还很敷衍他。而突厥贪得无厌,仍岁侵边,甚至一岁三四入。太宗仍运用外交手腕,离间其突利可汗。而是时突厥的大可汗颉利政衰,北边诸部多叛。又连遭荒歉。公元六二○年,颉利遂为太宗所擒。突厥或走西域,或降薛延陀,而来降的尚十余万。太宗初用温彦博之言,处之河南。后来又徙之河北。这时候,薛延陀继据漠北。公元六四四年,又为太宗所灭。回纥继居其地。率先铁勒诸部,尊中国的天子为天可汗。突厥的遗众,也曾屡次反叛,然都不成大患。到六八二年,骨咄禄自称可汗,中国就不能平定。骨咄禄死后,弟默啜继之。尽复颉利以前旧地,大举入攻河北,破州县数十。武后兴大兵数十万御之而不胜。直到公元七四四年,玄宗才乘其内乱,出兵直抵其庭,把他灭掉。至于西突厥,则是公元六五七年,高宗乘内乱,把他灭掉的。西突厥在当时,本是亚洲西方惟一的大国。西突厥灭亡后,诸国皆震恐来朝,中国所设的都督府州,遂西至波斯。

葱岭以东,汉时十六国之地,后来互相吞并,其兴亡不尽可考。唐时,高昌、焉耆、龟兹、于阗、疏勒较大,太宗于高昌、焉耆、龟兹三国,都用过兵。其余小国,则皆不烦兵力而服。

青海本羌地。晋时,为鲜卑吐谷浑所据。至后藏,则为今藏族兴起之地。其族之北据于阗,臣服葱岭以西,和波斯兵争的为(左口右厌)哒,为突厥所灭。而印度阿利安人,又有一支入藏,居于雅鲁藏布江流域,是为吐蕃王室之祖。吐蕃至唐时始强。太宗时,因求尚主不得,入寇松州。太宗遣将击破之。然仍妻以宗女文成公主。公主好佛,是为吐蕃人受佛教感化之始。至今还尊为圣母。弃宗弄赞尚主后,对中国极其恭顺。死后,其大臣钦陵、赞婆等专国,才猾起夏来。东灭吐谷浑,西破西域四镇。高宗、武后时,与之战争,屡次失败。武后时,王孝杰恢复四镇之地,吐蕃对西域一方面,稍受牵制,而中宗时,又界以河西九曲之地。由是河洮之间,受祸尤烈。直到玄宗时,才把他恢复过来。

印度和中国,虽久有宗教和商业上的关系,至于国交上的关系,则很少的。唐时,有个和尚,法名唤做玄奘,即是后来被尊为三藏法师的,因求法至印度。这时候,印度乌苌国的尸罗逸多二世在位。遣使入贡。太宗又遣王玄策报使。玄策至其国,适直尸罗逸多薨逝,其臣阿罗那顺篡立。发兵拒击玄策。玄策走吐蕃西鄙,发吐蕃、泥婆罗两国的兵,把他打败,擒阿罗那顺送阙下。这要算中国对西南,兵威所至最远的一次了。

东北一带,雄据辽东的是高句丽。在今热河境内的是奚、契丹。在松花江流域的,则是靺鞨,中国对东北,国威的涨缩,要看辽东西的充实与否。自汉至晋初,辽东西比较充实。所以高句丽等不能跋扈。慕容氏侵入中国后,辽东空虚,遂至为其所据。辽西亦受侵掠。热河境内的契丹且不能免,吉林境内的靺鞨,其折而入之,自更不必说了。隋朝东征的失败,固由炀帝不善用兵,亦由东北空虚,军行数千里,大敌不能猝克,而中国又不能顿兵与之久持的原故。唐太宗亦蹈其覆辙。六四四年之役,自将而往,未能大克,而损失颇巨。直到高宗时,因其内乱,才于六六三、六六八两年,先后把百济和高句丽灭掉。于是分其地置都督府州,而设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中国的疆域,才恢复两汉时代之旧。然新罗人既阴嗾丽,济余众叛唐,而因之以略唐地。而武后时,契丹反叛,因此牵动了入居营州境内的靺鞨。其酋长大祚荣,逃至吉林境内。武后遣兵追击,不胜。大氏遂自立为国。尽并今吉、黑两省,及俄领阿穆尔、东海滨省,暨朝鲜半岛北部之地。是为渤海。于是安东都护,内徙辽东,唐朝对东北的威灵,就失坠了。但是新罗、渤海,对中国都尚恭顺。其文化,也都是摹仿中国的。而日本,亦于是时,年年遣使通唐,其一切制度,亦皆学自中国。中国对东北的政治势力,虽不十分充分,其声教所及,则不可谓之不远了。

第二十二章 隋唐的对外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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