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圣宗弟子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混。究其原因,他不过是个外门弟子,且还是外门之中不入流的存在。地位太低,根本无法获得太多的宗门资源。
又因为地位太低,整日被外门执事吆五喝六,日子实在过得憋屈。
更过分的是,他近来正忙于突破功法瓶颈,闭关闭到一半,却被外门执事针对:对方强令他接取某个宗门任务,若他不从,则直接逐出圣宗。
无奈之下,吴老六只得低头,前功尽弃出关,接取了这一任务。
任务的内容,是保护一名女子,前往北极道果大会。
执行任务的,并不只是吴老六一个人,还有六十多名金镖宗外门弟子,各个肉身强横,腰挎大刀,一个个打扮,像极了凡人世界行走江湖的镖师。
是了,金镖宗的金镖圣人,本就是以一介凡人镖师的身份入道,最终一路修至圣人境界。
他所建立的圣宗,自也是以镖师之道为主流,许多宗门任务,都与押送重宝、保护贵人有关。
行吧,接任务就接任务吧!吴老六心道,不就是保护一个女子么?有金镖宗的圣宗之名保驾护航,这一路,倒也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最多也只是风餐露宿吃些苦头,浪费几年的赶路时间,对于修士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想法是挺好,却不料,临近抵达道果大会之时,会突然遇袭。
要不怎么说吴老六倒霉呢?
一般人是不敢袭击圣宗门徒的,即便是三流圣宗,也有圣人坐镇。圣人因果,谁敢沾惹?
问题在于,金镖宗这一次保护的人,身份有些问题,故而出现了麻烦。
“麻了个巴子,这些鸟贼好不长眼,竟连我们金镖宗的镖都敢劫!杀!”金镖宗一行人中,领队的外门师兄脾气最为暴躁。他一声令下,金镖宗的海船顿时与敌船撞在一起。
接舷战一起,众外门弟子顿时抡起大刀,和敌人厮杀在了一起,一个个勇悍无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才是劫匪。
众弟子之中,吴老六修为较低,不必上前与敌人厮杀,但他的任务也很艰巨,需要贴身保护那位任务女子。
“为何我非得保护此女?我也想和师兄弟们一起上前冲杀啊。”吴老六手提大刀,恨不能一同冲杀;却也自知修为尚浅,贸然冲杀上去,只会拖累师兄们的后腿。
他远远望去,敌人约莫有一百来人,各个戴鬼面,披斗篷,藏头露尾,看不出具体的气息面貌。
动手之时,这些人也十分小心,用的都是真界常见的神通,看不出所属何方势力。
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劫杀!来人早知他们是金镖宗的人,却丝毫不惧,只有一个原因:对方的来头比金镖宗更大!
一百余敌人中,有两名仙王,四名仙尊;己方这边,只有领队师兄是仙王境界,仙尊则有三人。
无论是人数还是高端战力,己方都处于弱势啊…
吴老六暗叹一声,回头望了望那名任务女子。
女子披着斗篷,隔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吴老六只在路上偶然一次,看到过女子取下面纱,露出容貌:从外貌上看,似乎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娃,但修士的外表最具欺骗性,所以吴老六也不知此女具体年龄。
此女气息很冷,不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更是字面意思。此女似乎修了什么冰雪神通,周身十步,冷若寒冬。
此女似乎还是个瞎子、哑巴。因为是瞎子,赶路不便,所以才需要金镖宗护送吧?至于不会说话这一点,又或者此女只是单纯不爱与他们这群莽汉交谈?故而一路不开口?这一点,吴老六同样无法确定,毕竟金镖宗行事最讲信誉,不会过多询问客人们的隐私。
“来人绝非善类,真好奇这女娃娃是如何惹上这群人的…”吴老六自言自语道。
似乎听到了吴老六的言语,任务女子目光转了过来:那是何等澄澈、明净的眼睛,却是一双盲目,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看不到。
她的世界,从诞生之初,就是一片黑暗。
因为没有见过光,所以,无法理解光是何物,世界又是何物。
她的世界,只有棋。
在她的葱葱玉指之上,有着岁月磨蚀留下的棋茧,那是她对棋子一生所爱的证明。
“虽然知道你不会与我讲话,但我还是想问,好端端的,你为啥非得挤破头去北极道果大会?你是一个棋士对吧?莫非是所为的,是此地道果大会所奖励的棋士头衔?”吴老六问道。
“…”女子没有回答。
她不会说话。
于是吴老六暗骂自己愚蠢,明知对方不会回答,他干嘛多嘴去问,真是蠢透了。
一番厮杀后。
金镖宗弟子死了十五人,那群鬼面斗篷修士却也死了七人。
“可恶!不过是三流圣宗的外门弟子,竟如此难缠!竟折损了老夫三名弟子!”众鬼面斗篷修士之中,为首的那名四劫仙王冷哼道。
“老夫也折了四名弟子,真是晦气!若非尊上有令,令我等不可暴露身份,我等大可将诸多本命手段尽数使出,这些人其实你我一合之敌!”另一名三劫修为的鬼面仙王抱怨道。
“住口!你是在质疑尊上的命令吗!”四劫鬼面仙王大惊,喝止了三劫仙王的抱怨。
被这么一提醒,那名三劫仙王自知失言,不敢再非议尊上的命令,于是不再开口,闷着头继续厮杀。
便在此时。
宁凡所在的青铜古船临近了。
杀人劫镖,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骤见有外人闯至,两名鬼面仙王皆是吓了一跳。
好在神念一扫,发现来人只是一破船、一仙王、一舍空,顿时安心少许。
“你我行事,被人撞见了!不可留活口!你对付金镖宗的仙王,我去击沉来人铜船!”四劫鬼面仙王一令之后,身形一晃飞出,直朝宁凡的青铜古船飞去。
“这些贼鸟好大的胆子,竟连来人身份都不问,就敢直接杀人灭口么!如此肆无忌惮,莫非这些人背后站着一名逆圣不成?”金镖宗的领队仙王,被鬼面仙王的凶狠行径吓了一跳。
惊怒之余,却还不忘朝宁凡的青铜古船发出传音。
“朋友速走!莫卷入此地是非!”
居然不是在开口求援,而是在开口提醒,提醒宁凡逃离此地。
这便是金镖宗的行事作风了,押镖之时,不喜牵连无辜,这一条甚至写入到金镖宗的门规之中,极具江湖气。
…
“有趣,这些人明明遇险,居然不向我求援,反倒劝我离去…”宁凡笑了笑。
没有理会金镖宗仙王的提醒。
下一刻。
一名四劫仙王修为的鬼面修士袭至,降落至青铜古船之上。
“不管你是谁,今日,必须死!”
鬼面仙王冷笑一声,翻手祭出一把刻有北斗七星符文的古剑。
此乃其本命法宝,本不打算使用,但为了短时间内灭杀掉宁凡这名“仙王”,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咦,此剑气息…还有你的鬼面…”宁凡有些在意对方的鬼面与法宝。
但可惜,对方并没有多谈的意思,一出手就是杀招。
于是宁凡自也不打算多谈。
一口吃掉的对方的七星古剑。
又一口将鬼面仙王生吞了。
“嗯?这一回吞吃敌人,法力没有提升么…可惜了。”宁凡暗暗摇头。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吞吃仙王的一幕何等吓人。
饶是见多了此举的石敢当,仍旧被宁凡凶悍的行事风格吓了一跳。
同样受到惊吓的,还有众鬼面修士,以及一众镖师。
“嘶!难道老子眼花了不成?一名仙王居然…居然被人活吃了!”金镖宗仙王惊得目瞪口呆。
“不好!六辰师兄竟非此人一合之敌!计划有变!速速撤退!”仅存的那名鬼面仙王,哪里不知己方踢到了铁板。
他应变迅速,立刻决定放弃任务,撤离此地。
然而不待众鬼面修士逃离,就见宁凡祭出水淹瓶。
无尽海流从水淹瓶中冲出,瞬息间,已将众鬼面修士淹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太弱了…杀这些人,连一水之力都用不到,根本试不出四水、五水之力的威能…”宁凡遗憾不已。
同一时间,圣子雷书信息更新。
【事件十:击杀北斗仙修一百零八人。获得分数,五星。当前成绩,二十七星。】
“等等…我刚刚杀的,是北斗仙修?北斗仙皇的手下?”
宁凡面色顿时有些复杂。
对于北斗仙修,他的感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是紫斗仙皇弟子,行事须站在紫斗仙修立场考虑,而北斗仙修,皆是紫斗仙修的敌人…
另一方面,他是杀戮殿主、八代杀帝,殿中的北斗裔民,都是他的手下…
“也罢。我虽是八代杀帝,但这些人又并非北斗裔民,自然算不上我的属下,且此事本就是对方先动的手,没必要纠结此事。”宁凡摇摇头,将心中的感叹通通压下。
转而又有些疑惑。
之前经历的事件,圣子雷书都没有点破敌人的身份,唯独这一次点破了…
看起来,不只是他这个试炼者被雷书针对了,就连试炼中出现的北斗仙修,也受到了针对…
“或许是我的错觉,总觉得…紫薇仙皇似乎不喜欢这些北斗仙修。”
…
金镖宗众弟子惊呆了!
本以为今日在劫难逃,却不料,忽然闯入一名仙王,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一转眼的功夫,就把一百多个鬼面修士灭了个干干净净。
又见宁凡杀完人后,对金镖宗众人并不敢兴趣,铜船直接开走了。
见状,金镖宗众人大急,立刻驱船追了过去,一面追,一面还有不少莽汉高呼“恩公留步”“容我等谢过再走不迟”。
“好像是金镖宗的船…要稍稍减速,等这些人追上来道谢么?”石敢当请示道。
“不必…”宁凡话音刚落,忽然一愣。
却是那金镖宗的船越追越近,而后,他就从这艘船上,察觉到了两股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气息。
“停船,等等他们。”宁凡吩咐道。
于是青铜古船停了下来。
后面的金镖宗海船,终于来到近前。
一众金镖宗弟子对宁凡千恩万谢,谢的自是救命之恩。
宁凡的目光,却没有在绝大多数人身上停留。
他的目光,落在吴老六身上,并且在此人身上停了很久,很久。
很熟悉,又很陌生…这种感觉,此人莫非是…
宁凡移开了目光,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斗篷女子身上。
“这火红斗篷,好眼熟!”竟是和逢魔碑女子身上的斗篷如出一撤,连纹饰都如出一辙!
“是你!不,不对…”宁凡迟疑不决,最终摇了摇头。
眼前的女子,和逢魔碑女子斗篷很像,但气息似乎不太一样。
同一时间。
斗篷女子的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的世界,从来都只有一片黑暗。
但在这一刻,一道光,如此刺眼,生生刺入她的世界。
“这就是…光?好暖啊…”斗篷女子忽然有种莫名感动,在内心深处,发出了惊叹。
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光芒。
但或许,那光芒只是错觉,因为,她仍旧双目失明,看不到世间一切。
但唯独,能看到眼前之人充满光芒的模糊轮廓,似虚,似真,如梦,如醒。
这人是谁…
他…是谁…
“你刚刚说什么?”
“你喊我…光?”
精通窃言术的宁凡,不经意间听到了女子的心声。
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陌生,如此临近,如今遥远…
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女人,这么称呼过他…
“他听得到我说话?”斗篷女子惊讶了。
“对,我听得到。”宁凡。
“这不可能…在这不可言的世界里,不可能有人,听得到…为什么你可以…”斗篷女子难以置信,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恰在此时。
处于无风季的逆尘海,凭空多出了一缕风。
宁凡藏在袖中的手绝不承认,这风和他有关!
那风一吹,吹掉了斗篷女子的连帽,也吹掉了女子的面纱。
于是宁凡将女子的容貌看了个一清二楚。
一时错愕,竟是失声喊道,“…微凉!果然是你!”
是了,眼前的斗篷女子,分明和天帝之女慕微凉长得一模一样!
饶是宁凡道心如石,此刻也有了波动。
这场圣子试炼,为何会出现神似阿凉的女子?此女是他心中执念所引发的试炼幻象,还是真实存在于真界的历史之中?又或者,此女真的是阿凉么?这个时代的真界,有古天庭么,有天帝么,有天帝之女么…
嘶…
被风吹开斗篷、面纱,少女顿时痛苦一声。
逆尘海的阳光,晒在她的脸上,她竟如雪融化一般,有了融化消逝的趋势。
“不好!”这一刻的宁凡,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严重错误。
他太莽撞了!
他掀动风,吹开少女的面纱,只道少女不愿以真容示人;却从未设想过,这个少女如此遮掩自己,仅仅是惧怕阳光,是为了自保,是不愿被阳光晒伤。
因他的莽撞,眼前少女被阳光所伤!难以言表的自责与心痛,凭空而来,瞬息淹没整个心脏。
二话不说,宁凡就替少女穿戴好了斗篷帽、面纱。
说也神奇。
面纱、斗篷帽一穿戴,少女被阳光晒化的血肉顿时重新凝固,如水成冰,恢复如初。
“对不起…”宁凡自责道。
“为何要道歉呢?你明明是我的恩公呀。若你真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其实想对你说声谢谢的。谢你击退那些坏人,救了我第一次;谢帮我穿戴好斗篷,救了我第二次…”少女在心中感谢着宁凡。
对这个浑身流露温暖气息的陌生人,她似乎…并不排斥。
和那些粗暴、讨厌的阳光不同,这个人身上的光,真的好温柔,好温柔啊。
“对了,我不叫慕微凉,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叫白灵,来自鸿钧雪谷。你可以叫我阿灵,也可以叫我小白。说起来,你身上似乎有鸿钧圣宗的气息呢,你一定是圣宗的师兄吧?诶?我可以叫你师兄么?若可以,你也可以叫我师妹呀!”名为白灵的少女,开心道。
“白灵是么…白灵,白灵…青灵…鸿钧雪谷…”宁凡眼中青芒闪烁,目光变幻目测,好似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偏又有许多关键之处无法通透。
“不可思议,‘执于魔念者,逢魔于宿命’,紫薇仙皇当年立碑时说的这句批语,莫非竟然是真?只是为何,此女的气息与主人如此相似,莫非她是…”同一时间,多闻碎片暗暗心惊,隐隐从宁凡与白灵的相遇之中,看出了许多东西。
“是宿命的力量!逢魔碑的世界,竟如此高深莫测吗…”同样感受到此界力量的蚁主,有了一丝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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