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怒(1 / 2)

齐瑄是个合格的长兄,却不是个合格的皇室嫡长子,秦洵望着齐瑄离去的背影,不带感情地在心中评价。

若是齐瑄母家势弱便罢,可他身后是权倾朝野的右相曲家,几乎是强迫着扶持他,这就注定了齐瑄不该做个总是向皇弟谦让的友爱皇长兄,即便那位皇弟是君臣公认的皇子翘楚齐璟。

就算明面上需作亲让形容,顾及兄弟情谊,属于一个嫡长皇子的城府总是不可或缺的,可惜齐瑄二十一岁了还没意识到。

这对齐璟而言说不上好事,齐瑄自身服软于齐璟,那他背后不甘寂寞的权臣势力,为了他这么个扶不起又不得不扶的阿斗,少不了要越过没什么话语权的齐瑄,强势地以齐瑄名义擅动干戈。

若叫他们动起手来,可就顾不得齐瑄动手尚可存留的亲缘情面了。

秦洵知道齐璟心里对齐瑄一直是有些疏离的,即便齐瑄一直以来待他这个三皇弟是真心实意的友善。

秦洵聪明归聪明,对世事的开化比生于帝王家似乎天生澄透的齐璟晚得多,当初他多有困惑,甚至还觉得过齐璟不近人情。

他倒不是个广博布爱的人,但奉行着谁待他好他回以同好的礼尚往来原则。任谁都看得出来齐瑄待齐璟不错,齐璟难道就因为人家是皇后儿子有意冷淡人家?他知道齐璟骨子里有些凉薄,但人心总是肉长的吧?

齐璟那时听完他几句嘟哝,望他良久,不知是否觉得他天真,轻叹了一声,耐性极好地应他解释:“你说得不错,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心中感念齐孟宣待我好,我同样待他客气,却不能太过热络。阿洵,你如今还不明白,齐孟宣是待我友善,但曲家不会允许他一辈子待我友善,除非我与齐孟宣皆在父皇宾天前先下黄泉,或是曲伯庸和曲皇后比你祖父外祖父先走一步,你有这样十足的把握吗?”

“如若不然,无论当下齐孟宣有多真心不愿与我相争,等到往后,多则十几二十年,少则四五年,他或是不敌怂恿,或是被曲家强行推出阵前,我与他之间,总会有兵戈相向的一天,只要曲家与我依旧在争同一个东西。”

秦洵道:“你才多大啊,就把事情看得这么糟糕。”

齐璟笑笑:“与其有朝一日不忍,倒不如在往前的日子里就疏淡情义,我待齐孟宣至多存留几分感念,再不得深厚了。齐孟宣心性单纯,他尚且不愿接受这些,有时候我倒羡慕他这样心性,若我也不谙世事,许是能放肆与我这位长兄和乐。”

秦洵早年不理解齐璟对于帝位的执念,也不明白他看待一些人和事莫名的疏冷,只知道齐璟年岁愈长,在外就愈发淡漠,只有个有幸融入他骨血的秦洵,得以穿透硬厚的皮骨,触上他被包裹严密的滚烫深情。

秦洵不管别的,就记着齐璟说过,有阿洵在就够了。

“秦上将军出来了,你不跑?”齐珷见他停在原地不动,好心提醒他。

秦洵猛地回过神,忙道:“跑跑跑,快跑。”仗着年轻灵活飞快下去高台白阶,一边又在心下暗思。

御书馆那位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傅眼光确实老辣,齐珷其人,大智若愚,若齐珷是嫡长子,且有心争夺,秦洵相信他才是曲皇后三个儿子中最能与齐璟有一战之力的,连明着聪颖伶俐的齐琅相较于他,都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曲伯庸气急败坏地斥他“烂泥扶不上墙”,其实并非说他愚钝无能,而是气他没追求,且比之齐瑄,他又精明多智,软硬不吃,威逼劝哄都没用,让曲伯庸拿他没办法。

齐珷与年纪相仿的官家子弟们关系都不错,他是秦洵长这么大唯一见过的说他既重情又薄情丝毫不矛盾的人,秦洵琢磨过,情义是真,但或许是太过多情,一个人总共就那么多的情义被分散太过,以致齐珷待任何人,血缘至亲或是萍水路人,分到各处的情义难免就浅淡了。

不过齐珷这个人相处起来确实很舒服,他给过来多少亲善,秦洵和齐璟都乐意回以等分的友好。

“听说归城病了,今日你是不是又不跟我去喝酒了?”齐珷跟在他身后快步下阶,气都不喘。

“等改日他病好了,我叫上他一道,陪虎哥一醉方休可好?”反正齐璟手上政务被皇帝移给齐瑄了,短期内不会有什么事忙,秦洵也不必顾及会耽搁他理政,将拉他玩乐之事擅自应下来。

齐珷大笑几声定了话,下了高阶便颠颠腰间白玉腰牌向秦洵告辞,望那离去方向似是出宫寻乐去了。

“秦微之。”秦洵将将要走,背后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音叫住他。

秦洵回身,从容揖礼:“拜见四殿下。”

“当日御花园匆匆一面,今日再见叫吾好生惊奇,六年未见,尔胆愈长,私取皇室腰令,擅入太极政殿,口出荒唐狂言,尔以为父皇能容尔几何?”齐琅走近他,身后跟着个侍卫模样的人,面生。

“四殿下谬赞,殿下才是盛宠之下,天真如旧,心性不见半丝熟稳,以为陛下与曲相能看重殿下几何?”秦洵面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远观似是与齐琅随意笑谈,说话却刻薄得很,对十四岁的皇子殿下寸步不让,“还有,吾不吾尔不尔的,不要跟我端文化人的架子,谁没读过书似的。”

“你放肆!”齐琅轻易被激怒。

“齐不殆,你我之间还需以礼相待吗?你奈何不得重将之子,我也不可伤及帝之皇儿,一别六载,你我若仍旧不能平和相顾,还是免去这么些放不放肆的装腔作势。”秦洵笑容纹丝不动,声音里却掺了隐隐的不耐,“你找我有事?”

齐琅咬牙:“警告你好自为之!”

“行,知道了。”秦洵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待齐琅开口,用下巴点了点他身后的侍卫,“又换人了?新姜轲这么快就失宠了?”

“你比我清楚!”齐琅一拂袖唤那新侍,“姜轲,我们走!”

还叫姜轲,有完没完!秦洵拂了拂垂落眼前的碎发,皱起眉暗骂。

等等,不对啊,他没事放两个姜轲在身边不会叫混吗?没记错的话早年记忆里的真姜轲已经到年纪出宫了,御花园那个是姜轲二号,那这个该叫姜轲三号?二号去哪了?

被齐琅这么一耽搁,秦洵眼见着他爹盯着他径直走过来,顾不上细思,连忙一转头叫住同样走近的儒秀青年:“舅舅!”边唤边快步朝林祎去。

林祎停步等着他上前。

“都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也不来家里吃顿饭,家里都念叨你好几回了。”林祎朝少年头顶抚摸一把。

林祎与林初姐弟同父异母,林初是前朝公主殷宛所出,林祎则是殷宛逝后林天的续弦所出,母亲为原先殷宛公主的贴身婢女。在不乏美貌公子千金的长安城中,林祎的模样显然不够惊艳有些普通了,但那一身偏向文人的儒雅气度,让人跟他相处起来平和而舒适。

“是我不对,舅舅莫怪,这几日齐璟病着,等他身子好些我带他一起去蹭饭。”秦洵道,“前阵子托外公带回去的那瓶药油,舅舅用着可还好使?”

“好使,秦小神医有心了。”林祎笑了声,往他身后瞟了一眼,笑意更深。

秦洵知道老爹今日是等定他的意思,颇为头痛:“说起来,方才在朝堂上言行多有轻狂,我爹瞧着都急眼了,舅舅倒是没什么反应。”

“因为我知道微之足够聪明啊。”林袆说着下意识又瞟了眼姐夫,忍着笑道,“怎么了,往我这里躲过来,是需要我替你应付你父亲吗?”

秦洵想承认,又不好意思。

林袆便拍了拍他肩:“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舅舅就先回家吃饭了。”说完真就走了。

秦洵:“……”我的舅你太不仗义了!

不等秦洵回过身,秦镇海迫不及待大步过来,一开口先劈头盖脸质问他一句:“昨晚怎么不知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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