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室(1 / 2)

内门边上,大嬷嬷阿冬跪地后几乎整个身子都隐没在钟室的晦暗中,秦洵往那方向掠了一眼,唇角勾了勾,又很快垂平下去:“若臣不答应,太后今日打算落下这道门锁吗?”

不出意料,门边一团跪地人影处,传过来钥匙与门锁在手中轻微碰撞的声响。

“今日不会。”太后也听见了那一声轻响,无甚表情地往门边掠了一眼,咬重了“今日”二字,既是回应秦洵,又在提醒心腹,望回少年的一双眼里,意思一目了然。

那就是以后会了。

秦洵这下却是露了笑:“臣可否问一问太后,为何相中了臣?”

“你一贯聪慧,会不知缘由?”

“那恕臣直言了。如今林秦与太后、臣与太后,往来都算不得热络,总归是没到能给子弟指婚亲上加亲的地步,臣妄自揣测,太后选择将堂氏千金许臣为妻,自是因为臣还有用,将堂家归于林秦一方,对堂家有利。只是臣着实猜不到,在太后心中,臣与林秦的用处究竟有几何?臣当真有用到让太后愿意摒弃前嫌,许配堂氏千金?”

太后侧了侧身,贴近厚毯边缘踱了几步,曳地的裙摆随步子发出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响,秦洵心想,太后这身华美裙裳回去肯定是再穿不得了。

“你不妨先说给哀家听听,原本依你所见,哀家会将堂簇许配何人?”太后反问他。

秦洵略一沉吟:“陵王。”

太后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温度的一声笑音,听上去更像是一声冷哼:“陵王,齐归城?你以为,哀家会想要让堂氏女做皇后?”她睨过来,“你难道不知,为何如今中宫之位上坐着的人是曲折芳,而非哀家的外甥女佩兰?”

秦洵道:“孝惠皇后早逝,中宫之位不可空置,陛下自是另择继后。”

太后脚步顿止,保持着斜睨少年的举止,好似想从少年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瞧出端倪来。

良久,她淡淡道:“是啊,中宫之位从来不会空置,可怜佩兰走得早,连个一儿半女都没能留下。”

顿了顿,她又道:“微之,哀家不想让堂簇为后,簇儿这孩子心眼不多,嫁进皇室,她坐不稳中宫。所以哀家相中的是你。”

要说秦洵最不喜欢应付的人,绝对是太后和皇帝母子俩。面对这二人,秦洵必须保持足够的警惕,防备他们话语中的明试暗探,应话也得真真假假虚实参半。

他跟太后谁都没说实话。

有孝惠皇后曲佩兰的前车之鉴,太后怎么也不会选择将堂氏女嫁给未来的皇帝齐璟,一来今上还在位时,她生怕此举会再招来今上对堂家的警惕,二来即便今上驾崩齐璟继位,太后也怕被今上一手栽培的齐璟会效仿其父所为,对堂氏皇后行一招“杀母立子”,以此来遏制堂家的外戚势力。

况且那般境况下,堂氏皇后给齐璟生下的儿子,不一定有齐璟当皇子时这般足够压制众皇子的手腕,“杀母立子”,这个“子”立不立得起都难说。

太后已经赌不起了,她不敢掷这样的豪注。

不过依照正常思维,不知晓有关孝惠皇后宫闱秘辛的人,自然会认为太后若想堂氏荣华,首选是会让堂氏女嫁与储君为未来皇后。

秦洵当然知道太后不会想把堂簇嫁给齐璟,但太后在试探他,他只得照正常思维应话。

太后不会往自己孙子与秦家微之有龙阳之好这方面想,她试探的只是齐璟对于秦洵这样一个心腹亲信究竟信任到什么程度。

当初孝惠皇后之死,只有皇帝、太后、白绛与齐璟四人是明确知晓个中缘由,若是秦洵也知晓此事,定是从这四人当中的齐璟口中得知,这样的事情齐璟都能告诉秦洵,那秦洵对于齐璟而言,绝对是宠臣了。

秦洵并不能让皇帝、太后,再或是别的什么人,认为齐璟对他这位“宠臣”已经信任到事无不言。

他问:“除了臣,太后没有想过别的人选吗?”

“当然想过。”太后对于方才一番试探的结果仍是心存狐疑,但没试探出什么破绽,她不打算在这时候多做纠缠,“哀家还想过,将簇儿许给襄王世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洵一眼,“实话说,襄王世孙相较你秦微之,才是堂家最好的选择。但哀家……”她没言尽后话。

秦洵听懂了,太后还是想赌。

襄亲王的面子,高祖还在位时就是肯卖的,今上同样对其敬重有加,日后无论是齐瑄还是齐璟继承帝位,襄王的地位都不会被撼动多少,堂家与襄王结亲,只要这片江山还姓齐,就可保堂家安然无恙,也仅仅是安然无恙。

太后不满足这样的安稳。

孝惠皇后过世后,堂家比之过去已然沉静许多,太后还想让堂家重登荣华,恢复十几年前的无限风光。

若说再培养出一位堂氏皇后是太后不敢下注的豪赌,那将堂氏女嫁与极可能成为未来权臣的秦洵,则只算得上相较之下的小赌了。

秦洵失笑,这算什么,小赌怡情吗?

太后突然话锋一转:“秦微之,告诉哀家,齐归城于你是甚?”

秦洵一怔,飞快应话:“臣之贤主,如奉神君。”

“你于齐归城是甚?”

“陵王殿下的心思,岂是臣敢肆意揣测——”

“那哀家告诉你!”太后不耐地截了他话头,“他看重你,哀家会相中你秦微之,不是因为林秦有用,而是你有用,很有用,只要是齐归城继位登基,你就会是下一个权倾朝野的曲伯庸。”

谁要做下一个曲伯庸了,我想做下一个曲折芳不行吗?虽然知道气氛不合适,秦洵还是忍不住这样腹诽。

他笑:“太后这是想在不立堂氏皇后的前提下,让堂家涉入下一代皇权中心?臣听闻骠骑堂将军与昭阳公主两情相悦,想来这桩姻缘也是能得陛下首肯,陵王与贵妃母子情深,也一贯疼爱唯一的同母胞妹,臣以为,陵王殿下绝不会亏待昭阳公主的夫家,太后何必再牵一桩姻缘?”

“不一样。”太后垂眸望着紧贴自己裙摆的厚毯边缘,好像踟蹰着是否踏上去靠近少年,到底还是没抬脚,“堂家如今大不如前了,最有出息的也就是从戟,从戟上头却还压着你们林秦,现在的堂家,倚仗的是陛下几分垂怜,帝王的情义却是最虚无的东西。”

她掀掀眼皮,似笑非笑地望着秦洵:“秦微之,哀家知道你心思不少,你也不必跟哀家装傻充愣,当年在刘太皇太后压制下,哀家与陛下何尝不是母子情深相依为命,可你看现在,这份母子情义如何了?帝王薄幸,陛下如此,他儿子齐归城也不会例外,仅仅依靠齐归城待白绛和齐瑶的几分垂怜,根本无济于事,关乎利益才稳妥,就比如你,秦微之。”

何况齐归城自己知道他与那贵妃白绛并非亲生母子,往后还不知这对养母养子之间的情义如何,尤其白绛现在还有了个亲生儿子齐琛。

太后揣测眼前的少年人五成可能是当真不知此等宫闱秘事,没将后头这话明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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