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士(1 / 2)

“听了。”齐璟笑起来,“在说田书彦与昭合不是?”

秦洵与田书彦一晤还是下午的事了。

今日中午二人在御书馆宿房小谈审职调官一事,秦洵又央着齐璟替他打掩护,逃了下午半日的学出门去会田书彦,早在放榜那日就放过话“最后一次容你逃学”的齐璟,到底架不住他撒娇,很没原则地改了口:“那今日就是春末考核前最后一次容你逃学。”

秦洵满口答应,心情很好地亲亲他掌心。

临行齐璟揽着他的肩轻拍两下,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田书彦不会很难说动”,示意他不必太费心,秦洵心下琢磨不会是齐璟怕他搞不定所以提前替他通过路子了吧,但赶着时辰出门,他当时也没多问。

这阵子他让宫外的暗卫眼线盯了田书彦不少动作,新晋文举状元郎,即便尚未拜官,他在长安城暂住的那户院落也已被人踏破了门槛,甚至不少人都看出皇帝这是有意给昭合公主招他为婿,贺喜时话里话外都在预先祝贺他这位未来驸马爷了。

田书彦人逢喜事,自然乐得与这些未来的官场同僚们交际,家里的、外头的应酬都不缺他身影,一喝上头,多少会说些从前不敢轻易出口的放肆话。

比如他在广陵学馆的先生奚广陵。

秦洵出宫时,正好遇上从别路往宫门处来、似乎同样打算出宫的合一道长,秦洵憋住了没将状似赶人的“道长怎么还没回江南”说出口,倒是合一“噗嗤”笑了声,主动跟他说:“今早来与陛下辞行,这回是真辞行,明日便要启程回江南。陛下留了顿午膳,这才刚要出宫去。”

秦洵笑道:“道长一路顺风,这两年陵王大概不再下江南了,不过等两年后他二十弱冠,也是要去封地督巡一趟的,后会有期。”

合一颔首:“后会有期。”

二人去往宫门是同路的,秦洵不免要提及此趟出宫的目的,提起田书彦,合一道长不由叹气:“那学生在广陵学馆时品行便有些异样,因着家贫,在钱财书物上多有……不妥,广陵不忍心在人前拂他脸面,私下里多番劝导,没想到这般照拂还是让他记恨在心,如今到了长安出人头地,竟……”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合一道长与广陵先生皆是心性柔软之人,就算是私下里也很少拿重话评人,方才一番话中斟酌着只拈了“异样”、“不妥”的措辞来说道,秦洵却自行将他言下之意补出个七七八八。

说白了田书彦的情况大概就是“家贫,无从致书以观”,只不过人家自述这句话的名士是堂堂正正“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田书彦则走上了偷盗的歪路,事多了没有不露马脚的时候,想必田书彦被人发现的小偷小摸之事不在少数。

广陵先生好心给他脸面,从不在人前教训他,都是私底下苦口婆心劝诫,谁知有一种人就是明明干着不要脸的事,偏偏还死命维护自己那点脆弱可怜的自尊心,广陵先生好心提点却令其深感自尊受犯,故而心中积怨。

自从田书彦摇身一变文举状元郎,这阵子从他口中没少吐出关乎先生奚广陵的腌臜话,正好长安朝堂也有过去看不惯奚广陵的旧同僚,小酒一喝秽语一出,跟田书彦那叫一个相见恨晚,很快凑到了一堆。

秦洵轻嗤:“怕是也还记恨着上回偷我荷包被逮住的事,道长,他认得你吧?”

“贫道常去广陵学馆拜访,学生大多都见贫道面熟。他知晓是贫道捉住的他,也知晓贫道当日看见了他的面容。”合一颇有无奈之色,“或许他以为,后来被广陵那般责备,是贫道向广陵告了他一状吧。”

其实合一道长哪里有多嘴告状的喜好,不过是那田书彦在广陵一带才名尚可,盗名也尚可,当时围一圈凑热闹的看客里有人辨得出他,之后事情会传到奚广陵耳朵里也不足为奇。

但田书彦与朝堂中人毕竟对道门弟子心有顾忌,何况这阵子合一道长本人还在京城,田书彦不敢多说合一道长什么,也没那个胆量初来乍到就招惹出身世家的秦洵,这便将怨愤悉数归到如今已奈何不了他的奚广陵头上。

合一轻叹:“曾经贫道还不大理解广陵,他与贫道这样的清修弟子不同,他年少成名,十五拜官,即便寻溯到前朝,试问又有谁人是十五便任上州知府的少年才子?广陵生来就该长安冠盖,锋芒逼人,怎就舍得年纪轻轻说辞就辞了。但是这些年,贫道几番入京探望家师,也就涉过朝堂交际,真就觉得,广陵的确不适合这里,他太干净了。”

保持干净,便难在污沼中生存,沾染尘泥,又非竹化之仙所愿,清隐才是最好的归宿。

宫门已近,秦洵淡淡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合一笑出来:“难得听你这么说谁的好话。”

“广陵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我尊敬他。”

即便长大后诸多想法与仁善怜世的启蒙先生背道而驰,秦洵总归是打心底里尊敬这位懵懂时期的引路人。

秦洵与合一道长在出宫门后作别,分上了两辆不同的马车。

秦洵没去田书彦的住处,而是午饭前差人送信约了田书彦茶楼一聚,他料着田书彦必定赴会。

就算不是给世家公子脸面,田状元郎也会顾忌着偷荷包一事的把柄,生怕自己不赴会,秦洵就以此要挟他。

秦洵想过,若非凭田书彦的本事动不了自己,田状元郎如今怕是连灭口的心思都有。

人就是这样,许多人年岁愈长后都不愿再与旧时熟人往来,尤以打拼出头飞黄腾达的为最,有时并非不念旧情,并非翅膀硬了忘本,而是他们不愿意再面对当初那段日子里,被旧时熟人看入眼中的或平凡或挣扎着的自己。

那些旧友故人们见证过自己碌碌无为乃至狼狈不堪的过去,他们看过你出糗,看过你颓然,看过你卑微,每每四目相对,都要强迫自己记得愈深,都在提醒着无论你现今如何光鲜亮丽,曾经你都用过那样不堪的面目示人,犹如困人的梦魇。

秦洵不屑于小肚鸡肠到继续用那点被偷荷包的琐碎要挟人,他不打算再跟田书彦提起此事,再怎么不喜此人,他也没必要非得当面给人没脸。

茶楼是之前问了交际颇广的长兄,随便选的一家,优势在于茶楼的掌柜跟秦淮相熟,口风紧,真出个什么意外多少能帮着打打掩护。

秦洵约田书彦见面本就不为好生吃喝,约在午膳过去不久的时辰,不论是他还是田书彦,腹中都没那么多空隙再填食物,叫壶茶喝喝不至于让场面太过拘谨便罢。

秦洵赴会喜欢踩点到,田书彦也很准时,二人几乎是前后脚进了茶楼里预订好的雅间,秦洵对着店小二递来的菜单大致一扫,递去对面给田书彦:“今日我请,田公子点吧,若嫌喝茶无趣,这家茶楼里几样茶点也还不错,不必跟我客气。”

田书彦真没跟他客气,接过菜单点了壶茶楼的招牌龙井,在这家茶楼的菜单上不是最贵也不算便宜,茶点估摸着两个人的食量点了三个品种,一切把握在一个合适的限度里,不会让自己显露贪相,也不会是忐忑怯场的模样。

自去年秋时举子入京,住了长安帝都几个月,田书彦很快学会了如何在官场中恰到好处地交际。

秦洵不跟他弯弯绕绕,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田书彦显然有些诧异他的直白,刚开始还端了些清高书生的架子,“吾”啊“汝”地引经据典表示不涉党争,被秦洵毫不客气一句:“我不喜欢文绉绉这套,此处仅你我二人,说话随意些。”

田书彦没端着多久,交谈间便被他带得再文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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