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洵算算时辰, 他们这艘船现在大概已行至江中, 对岸那里, 与他们同时离岸的那艘船,应该很快就要与他们迎面。
果不其然,想法刚从脑中一掠, 秦洵就见江面还未散尽的稀薄晨雾中, 迎面的客船轮廓由模糊黑影到清晰可辨,与他们擦船而过时,那艘船上的船客含混惊呼随雾气溢散江面,秦洵侧耳, 似乎是“江猪”二字。
惊呼声很快随对面客船的远去而在他们这里渐隐不闻, 但这艘船上亦有耳灵的船客听清, 随之往船头船尾或窗边走近,朝外张望找寻,找着后亦起惊呼“江猪”, 引得愈多船客好奇凑近, 撑船桨夫们忙高声提醒船客们注意安全, 一连重复数遍,生怕有人没听清为看热闹挤落江水, 那麻烦可就大了。
原本少人的船头处瞬间围过来不少人,齐璟下意识将秦洵一揽护在怀里,二人也顺着船客们视线方向往江面望去, 江水中游跃的生物, 水滑的背部在江浪间时隐时现, 被日头映照得光亮,几下便消失无踪。
那便是“江猪”。
秦洵笑道:“我听靠近长江这一带的老人家说,看见‘江猪’是福报啊,看来我们跟它有缘。”
接下来的时辰在闲话打趣中很快消磨,船泊岸后秦洵紧跟着齐璟跳下船,却没急着离去,回头凝望一片宽广江面,晨雾还未散尽,望不清江那头是何光景,只隐约看见对面的那条模糊岸线。
齐璟候着他:“在看什么?”
秦洵转回来朝他笑:“看你的封地。”
“都在这住了一个月,还没看够?”
秦洵上前挽住他,边走边感叹:“‘钟阜龙盘,石城虎踞,帝王之都也。’难怪曲伯庸当年想替齐孟宣抢到这块地方。”
而“龙盘”、“虎踞”的钟山与清凉山,又分别坐落着大齐两大道门,钟山观与清凉观。
大齐亦有信佛者,寺庙也不在少数,只是比之道教,佛教在大齐缺乏统治者的扶持重视,虽说统治者也没有刻意阻碍,但除了大些的佛寺香火还算旺盛,小寺小庙的从来香客稀缺。
事实上这并非佛教本身的原因,在往前的朝代里佛教也曾大兴,到了大殷末期才渐衰,原因是佛家信奉慈悲怜世,久而久之便多了不少好逸恶劳的懒人入寺出家,等着香客供予吃穿,在朝国财力丰沛时自然不算什么,但大殷末期朝廷财政已然捉襟见肘,更别说百姓,自然供不起混在真佛僧里头的蛀虫们。
而后到了外敌入侵兼本朝起兵的战乱时期,民不聊生,多的是残破废弃的小寺小庙,普通人看到寺庙第一反应自然是安全的,便有不少过路人入得寺庙歇脚,劫匪强盗们也正是抓准了世人这等心态,往往藏身庙中,守株待兔,就等背着包裹的行路人毫无防备地自己送上门来。
所以又会流传出“一人不进庙”的俗话,这俗语乍一念脊背上会窜过一阵悚然,实则并非什么灵异神鬼之事,只是在说,在不安稳的时期里,孤身一人进破庙歇脚,极有可能落入藏在庙里的一窝盗匪手中,而一个人行路时不踏进庙中,或是多人结伴进庙,盗匪便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下手。
大齐初建时高祖以道家思想治国,使得百姓从前朝苛政和经久战乱中脱离,得以喘息,大齐的修生养息持续至今,甚至严格来说,到现在当今圣上行事犹有诸多顾忌,不敢大费财力人力。
治国奉行道家思想,自是对道家宗教也格外尊崇。
秦洵闲来寻思,揣测着等到大齐大盛之时,兴许佛在大齐境内又会逐渐复苏,而道则会不再适应那时的朝国情势。当然,朝国发展从来不是一朝一夕可见成效,也许他秦微之活不到那个时候。
渡了江还在金陵境内,还得换乘马车直到通过与广陵交界的城门,才算入得广陵地界,齐璟这趟不必督巡广陵,来广陵没有知会州内官家,不打算下榻广陵驿馆,直奔先生奚广陵所居的广陵学馆而去,打算拜访后跟广陵先生借一间空着的学生宿房投宿一夜。
跟奚广陵,他们一向是客气中又不会过于客气。
踏入广陵学馆又迎面遇上熟人合一道长,却不见当年那对古灵精怪的龙凤胎小道童,秦洵寻思这合一道长不是奉师命一手掌管金陵钟山观吗?观里这么闲?他怎么老有空往人家广陵先生这里跑。
合一猜得出他心里在嘀咕什么,微微一笑:“广陵心有郁结时常喜至观中清居几日,排遣忧烦,昨日他回来贫道相送,这便在学馆留宿一夜,今日回金陵。”
秦洵忙笑着揖礼,叙了些旁的。
不过照这样说,前些日子奚广陵是一直住在金陵钟山观?那怎么楚辞那天急匆匆逃回广陵时,还跟他们说广陵先生近日太忙了,要回来帮帮忙?
等等,为什么会不自觉用上“逃”这个字……
秦洵摩挲下巴又点点头,心想楚长琴果然有问题。
齐璟一拍他的肩:“想什么呢,先生让我们去用午膳了。”见秦洵脸色一变,他又笑道,“今日没那小道童淘气,先生照顾你口味,别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换而言之,今天的饭桌上不会出现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