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再进来灵堂时, 秦洵已经把母亲的信重新折好收起了。
“将府已经在陆续来人了,方才碍于他在这里,别人不好来, 这会儿他走,过不了多久灵堂就要有人过来。阿洵,你回去歇歇?”齐璟把一只手轻轻搭上秦洵肩膀。
“也好。”秦洵说。
他现在确实不大想见人, 亲疏都不想。
正月廿八的清早,还余着冬寒,又久跪半宿, 即便膝下有软垫此刻秦洵也还是觉得双腿又冰凉又僵麻,齐璟搭在他肩的手往下勾住他手肘,体贴地给他借了把力。
站起身后秦洵的视线便能看得见棺内, 他看着棺内比皇帝来前多出的一块玄玉腰佩。
那腰佩上系着新穗, 小女儿家味道的编绳手艺,与腰佩的原主平王、它将要陪葬的现主林初, 这二位的年纪与心性似乎都不太搭,却奇特地不显违和,宛若那场掰指头倒数日子等着随葬地底的年少青葱。
齐璟也看到了。
齐璟心想, 那位终于也学会成全人了。
二人对着牌位和棺木拜过礼, 秦洵被齐璟搀扶着慢慢往灵堂外走。
说是齐璟扶他其实也不妥当, 同样跪守灵堂半宿的齐璟此刻也是一双冰凉僵麻的腿,不过是底子比秦洵结实些,自小更惯于隐忍些,又事先在皇帝来时起身出去缓过了一缓,但秦洵知道他体贴他, 二人实则是互相搀扶着出门去。
“都有谁来了?”穿过灵堂的院门出来, 秦洵问。
齐璟说:“他还没走的时候, 母妃带着昭阳和云霁就已在前院先坐着了,方才听说晋阳王叔也来了,兴许要与我们迎面碰上。早来的应该都是与母亲关系近些的亲朋,稍迟些大概就是京城里打交道的那些人了。你若怕人多喧杂,我对外知会一声,让那些无事的就尽量别来了。”
“哪用得着知会,除了亲朋,京城里平日打交道的那些,本就没几个敢来。”秦洵浅淡地叹了口气,照他平常说话的习惯,这种时候他一般会笑一笑,但眼下他笑不出来,“敢来就已该说是我们家承情了,不敢来也无可厚非,也好,我娘平素爱清静,正好不叫太多人扰她安宁。”
这又不是像往常办什么喜事,认识不认识的都来沾沾喜气,个个笑容可掬地说两句漂亮话,也能算添个好彩头了。
此番前有京城人心惶惶的闹剧未平,后又威骑将军死因在外人眼里实在扑朔,那些摸不透实情的点头之交们当然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轻率触碰林家这块烫手山芋,选择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昭阳。”秦洵忍不住又叹气,“算算日子胎还没坐稳,让她跑前跑后的岂不累了身子。”
昭阳公主齐瑶年后不久刚诊出的身孕,因为不巧逢京城闹巫祝事最是混乱的那阵子,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避风头对公主养身养胎也好,便姑且摁着没对外公开,除了公主生母贵妃和皇兄齐璟必然要知晓外,顺昌侯府只私下告诉了往来亲厚的几家亲朋。
“昭阳都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她自己知道轻重。”齐璟说,“母亲生前疼爱她,她怎会不来。”
又走了段路,果然如齐璟所说,他们迎面对上了正相扶往灵堂来的白绛齐瑶母女,二人身后落了一步跟着齐琛。
秦洵和齐璟给白贵妃见了礼,而后平辈几人互相见礼。
秦洵其实好一阵子没见齐琛了,齐琛今岁入秋将满六周岁,身为皇子已早早入御书馆听学,一晃眼的岁月,昔日襁褓婴孩都长这么大了。
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仍在母亲膝下承欢,甚至比如今的齐琛更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那时他只是万千宠爱的世家贵子,什么都不用筹谋,自有人给他事事奉上,让他飘飘然地以为,这个人世、这个天下、这一辈子,都理所当然会顺遂他的心意。
天真又愚蠢。
齐琛抬着头,见秦洵已经看了自己很久,他唤道:“表哥。”
秦洵便轻轻拍了两下齐琛的头。
“母妃,我先陪微之回去稍作歇息。”齐璟道。
白绛眼圈泛红,把秦洵的手搁在自己掌心里拍了拍:“也好,也好,微之,你自己千万保重身子,你娘一定不希望你把自己折腾坏了。”
秦洵神色软化几分,点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姨娘。”
齐瑶刚从秦洵背影收回目光就掉下泪来,她用手背一抹:“我不懂,母妃,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从去年到现在,一桩事接一桩事,可哪一桩事是证据确凿的,全都是外头人嚼舌根的风言风语,父皇英明了半辈子,我不相信父皇真就听信了这些,可父皇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出面做主!难道……难道如今林姨娘被逼到没了,是父皇想看到的局面吗?我不相信!”
已近灵堂,白绛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去是满目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