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出来得早, 让等候在外的单墨也诧异了一瞬,而后他心知主子行事自有道理,便也没说什么, 只落下一步跟随在齐璟身后,问:“殿下回府吗?”
齐璟回头看了一眼,见方才发一通狠的秦洵正站在月洞门边目送他。
齐璟便舒开眉眼笑了:“去长乐宫。”
齐璟也是有许多年未曾造访过太后居所了, 这些年因事往来都是吩咐底下人来去,齐璟上一次亲自拜访长乐宫,还是尚未搬出皇宫时从皇宫与长乐宫之间的横空栈桥通行, 此刻马车停在长乐宫正门外,齐璟从窗户望出去,一时间觉得陌生。
单墨打开了马车的雕花木门, 齐璟下车来:“就在宫门外候着吧, 不必跟进去了。”
单墨:“是。”
长乐宫的大嬷嬷阿冬给主与客各奉上一盏茶,垂首退回太后身边。
太后微翘着小指,用茶盖拨了拨浮叶, 余光睨了眼含笑端起茶盏的齐璟, 一时料不准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孙子此番来意,并不打算先开口。
齐璟赶时辰,也不打算多耗工夫让太后猜自己心思,他象征性先饮了口长乐宫的奉茶, 便开口了:“前些日子威骑上将军的丧仪, 皇祖母半点不问事, 着实叫孙儿惊讶。”
太后面色无波, 道:“各家事各家了, 没听说过臣家办丧非得要一国太后也出面的。”
齐璟:“话虽如此, 然林秦到底并非寻常臣家, 皇祖母与威骑上将军当年又曾以义母义女相称,而今疏淡至此,岂非绝情?”
“你的这个‘当年’,得是哪一年头了?”太后把茶盏往手边放,阿冬忙替她接了一接,再代为放上茶桌。
太后顺手拿起了喝茶时放置一边的佛珠串。
齐璟心下一闪而逝的诧异。
太后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做念佛静心之态,齐璟并不知道,转念一想,人一上年纪自是代表着寿数一日比一日少余,这时候逐渐开始信奉神佛道尊,盼求长寿和安宁甚至来世,都是世间常态,放在一国太后身上也并不令人意外。
太后道:“情义已淡多年,而今天人两隔再言绝情,岂非多余了?否则你当陛下为何谥封个上将军,而不是长公主?”
“威骑上将军一生戎马,献于沙场,想来也只愿意以功勋谥封,并不稀罕所谓‘长公主’。”齐璟从太后慢捻的佛珠串收回目光,淡淡笑了,“孙儿只是想起,去年北境战事失利,北征军将领几位回京领罚,而当时京城正因‘御祖诏’通敌之事大规模彻查,林家在风口浪尖,朝堂无暇旁顾,战败领罚之事不了了之。那时骠骑将军也在几位之中,当日皇祖母与堂家便无一为林家说话,皆与旁人无异作壁上观,有意借林家为挡盾避领罚之事,说来还算是欠了林家一份人情。而今威骑上将军薨,皇祖母又连慰问一句也吝啬,叫孙儿看来,竟是有忘恩负义之态了。”
他这话当真不好听,太后脸色微沉,还没说话,阿冬先不满开口了:“殿下是与太后相谈,还是三思慎言,论尊卑与孝悌,都不该如此失礼冒犯才是。”
齐璟的目光便挪到了她脸上,唇边笑意不变:“方才忘记说,此番确有要事与皇祖母相谈,阿冬嬷嬷侍奉皇祖母几十年确然忠心可鉴,但毕竟与我不甚相熟,要事相谈间恐有不便,若嬷嬷无事,不妨暂且回避。”
阿冬生硬道:“殿下的意思,是嫌弃奴婢多嘴,还是信不过奴婢?”
“阿冬,不得无礼。”太后制止她,又看着齐璟,像是无奈,“归城,哀家竟不知去年之事你是这般作想,那你听听,哀家却不是这么想的。有人拿‘御祖诏’陷林家于不义,这可不是哀家和堂家做的事,哀家和堂家自不必为此担责揽过。至于北境战败失州,从戟可是西境磨炼出的老将,区区北境,他怎可能失误至此,你难道就不觉奇怪?要么是被曲家那几个拖了后腿,要么就真像那时京中闹的一样,是真有‘御祖诏’通敌之事,从戟是着了小人暗箭,总归依哀家看,北境之事过错绝不在从戟,让他领罚本就是委屈了他,所以事未查明时,哀家和堂家也作观望之态,有何不对?”
齐璟含笑不语。
太后叹气:“罢了,哀家知道,掰不过来你的看法,既如此哀家也不为这些事多做辩言,就这样吧。但你今日来不管为的什么,也不必瞧阿冬不顺眼,更不必拿哀家撒气,再怎么说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如今你父皇想做什么,哀家可半点干涉不着。”
齐璟又端起手边那盏茶来,笑道:“那是自然,就像当初父皇年少,皇祖母想做什么,父皇也干涉不得。”齐璟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高祖九泉之下,若是知晓皇祖母一掌权便歹毒手段烧了平王府,几近取平王性命,怕是要后悔当初改立太子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