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上来时许麟书正坐在烛前执笔画画。那名叫宋明的小外甥女与他相处了几天,原来他讲些蜀地风物不过是想着小孩子喜欢新鲜事情,哄小姑娘开心而已。谁知小姑娘喜欢得很,听着还不够,索性央小舅舅将那蜀地山川画做丹青,时常能看见。
小厮低下身作了一揖,看见自家六公子作画,对小辈如此耐心,自己心下先稳了几分。收拾出一个笑脸,说,“方才可巧,小的到公子这来,正在路上遇见了大娘子身边的玉瑛姑娘。可又是替老夫人给公子传话,哪位亲戚来看望公子?”
“是说明日上午有裁缝来量衣,叫我别乱走动,”许麟书看着纸上的画回答,叹一声,“你可回来了,我与你说的事呢?他怎么说?”
“六公子吩咐小的到城西酒楼寻一位名叫洛风时的公子,说公子家事缠身,恐怕要晚几日才能出府,小的不敢忘。”那小厮垂手,甚是纠结。
“他回什么了?”许麟书听他回答有些奇怪,搁下笔又问。
“小的从前虽然是二公子的人,但如今二公子将小的给了公子,小的便为公子做事,绝不敢怠慢。小的记着辰时的时辰,特地早了些,卯时就等在那里,可是一直等到日暮,都未见着公子说的人。”
府上的下人多靠着主人倚重,这小厮看许麟书待人温和,是个好相处的主,正欲得其亲信。谁知第一回就没办好,懊恼得不知如何。
“没见到?”许麟书有些讶异,随即转为沉吟。
洛风时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如果小厮所言当真,便一定是被什么难事所阻。
“你再出去一趟,到景泰客栈找他,如果他不在,就找一个白衣白发白须名叫罗长宁的老人家。有什么事情,立刻来告诉我。”
许麟书口中吩咐他说,末了又加上一句,“我明早出府,让玉瑛与嫂嫂说,我身上已经是新衣,不用再耗费布匹。记住了,等我出去了再去说。”
小厮领了命出去,掀起放下的竹帘还没静止住。许麟书远远听得小厮声音,
“哎呀这不是玉瑛姑娘吗。”
姚夫人进到书房,看见许麟书第一眼便觉得他神情闷闷的,好像老鼠走墙角,迎面碰上了大花猫。
许麟书多年不在江南,只知道自己长兄娶了绸商姚家的女儿。近日虽见过几面,却犹未十分熟悉。许麟书心里揣度着明日出府的事,一时间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姚夫人知道他局促,反而先开口,“都说时光快,六公子如今也有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少年,怎么看都是卓然风姿,玉一样的人物。姚夫人只一眼,就明白了自家长辈心中所想。
许麟书与他次兄不同,虽然住下时日不多,观几案书架所摆放物件,不夸清雅也至少绝不像是个纨绔子弟。姚夫人的视线暗暗游走过四周陈设,终于在书架靠近桌子的那一层捕捉到一个旧木盒子。
姚夫人目光停留在那只旧木盒子上一会,挪开视线,心中谋划先有了个底。
“我离开时记得江南风光秀丽,过了这么些年回来,知道繁荣,却没想到这样繁荣。”
许麟书淡淡笑着说话,举止很是有礼,却不像富家公子们拿捏做派。
如果顺利,下一句话便能用出门逛逛当作理由向长嫂提起出府的事。
“南边商路通畅,城里人家大多凭着经商起家。说来我母家经营绸缎,也是前几年才兴旺发达的,”姚夫人笑道,她说话温柔,很能贴近人,却又不失作为家中主事的稳重,“明日来的那位裁缝便是我母家铺子里一位有名的老师傅,明天量过裁过,快得很,后日成衣便能送来。”
“长嫂太照顾麟书了,”许麟书推辞说,“我刚要拜托玉瑛姑娘跟长嫂说,我身上的衣服是前几日到这儿才置办的,哪里用得着再换,平白劳烦长嫂费心了。”
姚夫人侧过头,看看他的衣服,弯了弯眉眼,“麟书也会照顾自己了,十八了。总是我们看你,还是当作小孩子。谁知道一站起来,与我一般高。”
许麟书被拉起来又一起坐下,又听姚夫人说,
“与我一般高不行。你还有的要长个呢,这样,明日我叫老师傅将衣长放长些,以后到时候,好直接替换了旧衣。”
许麟书说,“以后的事,怎么能现在就提前麻烦长嫂。而且长嫂想着绸缎好,给麟书用绸缎,等麟书回了蜀地,山间风吹雨溅的,岂不是糟蹋了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