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甲浸入夜气中,触着发肤生凉。女子侧身转到丛树后,耳目极敏锐地留心着四周情形。那银枪别在身旁,缨絮染了赤色,然而精钢的杆身却不挂血迹,雪亮地依然逼人。
曹幼枫自小跟随父亲出入帮众之间,所经历的真枪实刀的战事不说百场也有大几十场。至于对面是吃官粮拿俸禄的官兵,还是“黑吃黑”打别家土匪,放在银枪枪尖儿上考虑根本无甚区别。
然而此时曹幼枫却也不免暗骂自己一声不该。即便手下有诸头领在,身为当家人也不该与众人脱离。到底是争那一时好胜,福禄洞援军转来时晚退一步,再离开便进了这不明不白的地方,既找不着自己人,也看不见半个敌人。所幸几个头领都是担得起事的人,即使正面碰上福郎洪玉,也不至于自己乱了阵脚。
曹幼枫正思索出神,忽然听得远处有人脚步声。这夜色中没有月光,各处都是黑漆漆一片,曹幼枫听得那脚步声似乎步步试探,却又看不清那人形貌。
待得脚步声离树丛越来越近,忽一柄银枪凭空而出。曹幼枫五指扣在枪尾铜纂,虽然破空气势逼人,却有五分保留,不算带上杀气。
银枪在黑暗中与锐金之器相撞,清脆地“铛”一声,曹幼枫隔着远还没看清对方兵器,对方却已看清了这柄银枪。
银枪一刺被格开,还未改势,只听对面忽然是熟悉人声,“曹帮主?是我!”
曹幼枫听出那人声音,半信半疑地放下银枪,靠近方看清少年眉眼,“洛风时?”
对面低声“嗯”了一声。曹幼枫听见他语气有些沉,不似平常,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也在这儿?”
“恐怕是退晚了,”洛风时回答道,微微偏头目光越过曹幼枫,看她身后并没有旁人,回过头来也有些诧异,“其他人呢?”
“运气好,估计已经撤退到安全的地方了,”曹幼枫也没有追着问,抬起头一双眼睛望向天空,“这地方才是邪门。”
“是的,”洛风时轻轻叹一声。到底从小长在山林之中,虽然一路走来多是魂不守舍,然而无心之间也渐渐感觉到四周怪异。
“这天这地是逼真的很,却连个虫子叫都没有,”女子转头打量一遍周围,半是轻蔑地笑道,“这样大一个幻境款待,我们是逼得洪老贼出手了。”
洛风时的神思被“幻境”二字牵走了片刻,一时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金冠罗衣与浸透了衣料的血色。
那人是懂医理的。洛风时也明白,那一刀并没有伤在要害。
然而却有一种无形的引力拉少年人一遍一遍的去想,渴望知道那人现在的情况。他曾经在山林中将利箭射入无数只野兽的躯体,也曾伸手触摸过兄长刚剥下来的带血的兽皮,但那鲜血与温度都不曾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洛风时将右手放在左臂袖口上,那里沾了一点血迹,是方才做梦般擦去了刀上的血。然而此时洛风时的视线却忍不住落在那上面,那血如同一把更尖利的尖刀刺进他的神识,强烈的记挂与不安在此时逼他认清面前的现实,逼他迅速冷静下来。
“如果是幻境,那我们现在到底是出去了还是没出去?”
洛风时整顿心思问道。
“我猜是出去了,”曹幼枫说,“我刚才四处走了走,这地方很大。有厉害的方士能将万里之地化在方寸之间,但洪若谷九成没有到这个阶段,不然他也不用老鼠似地去建他那山洞。所以说我们还是在山野里,只是眼睛看的东西不太一样了。”
“不仅仅是眼睛,”洛风时斜垂视线,敏锐地觉察到这个阵法已经补了他之前看到的漏洞,“这个地方除了我们发出的声音,没有别的听觉。”
大殿之上多了许多未曾见过的面孔。
各处守卫的门人已经回到原岗,还有一些职位不那么重要的,便手忙脚乱地收拾清理碎石与灰土。
许麟书当时半跪在地,全凭听觉确定洛风时走得勉强及时。之后几息许麟书便听见有人声靠近,别处前来接应的灰袍门人端看他风姿不凡便不敢怠慢,再仔细看又是金绣又是鲜血,浓烈色彩一冲,不知道别的却先慌了神,片刻不敢耽误便分出人手去报告洪若谷。
或许是由于失血的原因,许麟书觉得胸口锋利的痛觉已逐渐麻木,却而代之的是四肢升起的强烈的无力,仿佛连咳呛的力气也没有,而缓缓渗上喉舌的腥甜却无法按下。几个手忙脚乱的门人扶自己服的丸药他都很听话的咽下去了,心里却并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