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时注意到那些人都从前方来，路过自己，然后往后去。洛风时皱了皱眉，加快脚步。
山麓越来越近，脚下的浑水也慢慢变浅，渐渐退到人脚脖子的位置。洛风时远远看见树林边聚着一片人，中间高高的很醒目的是几匹黄色皮毛的马，正有人把一个软塌塌面色发灰的中年男人往马背上扶。林中开出一条小道，是上山的。
翻山过去就是鬼山帮。
洛风时看出那些聚着的人皆是附近村庄的流民，想来是被洪水所逼，携着家当躲到山坡边来。
是该上山，洛风时心道，这地势高些的山坡虽然能躲一时，但若是三五日降雨不停，一旦引发山洪，这些人可以说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洛风时走近时那中年男人已经被扶上了马，有汉子到前面去执缰绳，背着包袱的妇人便忧心忡忡地守在马侧跟着。
忽然从一旁的人群中抢出一个老者挡在马前，瞪目竖眉地就训那妇人，“你糊涂了吗！什么山贼窝也敢去！鬼山鬼山，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妇人原先就满心忧愁，猛然被他一骂，更加失了主意，竟捂着脸抽抽嗒嗒地哭起来，“那也是他们说能治病啊……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再拖下去……”
“山贼的话也能信？杀男人卖女人的事听得多了，就他们是活菩萨？菩萨咋还当了山贼呢？”
一边人群中又有人拉长了腔调说话，流民中窃窃私语起来，有胆子大些的农妇上前拉那妇人，粗着声音劝她。
“我们鬼山帮何时干过杀男人卖女人的事情，”牵马的汉子手中拉着缰绳走回来说，“我们曹帮主就是巾帼英雄，人好着哩。”
“说他们就是邪门儿，”洛风时听到周围人低声交谈，“女人当帮主，女人能提刀吗？简直匪夷所思……”
“说不准是什么妖术……女魔头……”
那持缰的汉子还要争辩，洛风时却已经替他知道形势难以逆转。
从那些中年的流民开始，隐隐的呼喊声一层盖过一层，愈来愈盛，如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罩，融不进任何其他声音的插入。
“好汉子不进山贼窝！”“淹死也不进！”“不进山贼窝！”
人人脸上都是义无反顾的坚定表情，聚在山脚下的流民中又有人相互拉扯着离开，从洛风时身旁行过。
红色衣衫手缠护臂的年轻女子从挂着灯笼的门堂外进来，抬膝过门槛时掀起衣摆，利落得好似身上带风。而女子神情却不是非常愉快，曹幼枫刚刚听完手下人报上的消息。
堂内建造得很大方，两边有长长的条椅，有的地方还摆上木桌。曹幼枫进来时桌边人正好谈到洪水，细看却不是鬼山帮服饰。
“所幸邵前辈住的地方虽在江边，地势却比其他村落高许多，不然他是绝不可能舍了那个植着桃花的小院的……”
萧一行正与季凡白说话。曹幼枫见季凡白也在，稍缓神情对他颔首示礼。
“客气什么，你是主人我们是客，我们能在这儿还要感谢你呢，”季凡白从桌边起身，细心观察到女子眉宇的微皱，“怎么了？”
曹幼枫不答。一手拉开一个椅子，坐下去兀自深思。
“流民依然不肯上山？”季凡白在山上数日，对下面的事也有耳闻。当初洪灾刚开始时鬼山帮便已经将散布在外的弟兄收归回寨中，帮主曹幼枫虽是女子，却胸怀不输男儿，见天灾殃民传令下去连着附近村庄的流民一起接济。未曾想那些成群结队的流民听了来人是鬼山帮纷纷像见了鬼一样，宁愿待在随时可能被山洪淹没的山麓也不愿跟他们走一步。
曹幼枫深吸了口气，阴沉地摇摇头。
她坐在椅上，室内的火光映照着她侧脸，平添出一分鲜艳与英姿。她在这寨中便是山上的王，凭她手中一柄银枪，没有不可涉足之处。而当她脱下皮甲，举头四望，望到的依然是矗立的不可逾越的高墙。不管她站着的身影多坦荡，颦眉怒目。
“少见到给命不要的人，”萧一行插口说道，“照现在的趋势，三日之内必定有山洪发生，到那时候他们再后悔可就晚了。”
“所以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曹幼枫忽然抬头，斩钉截铁道。
“东西？”萧一行道。
曹幼枫转头望向厅堂外，浓云天色下赤红灯笼低悬，显得格外孤零。
“百泉门怀金符济世的传说巷陌皆有耳闻，”曹幼枫说，“我想向你借这百泉门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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