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布阴云,道路之上随处能见到流离讨食的百姓。马上便是收获的时节了,原来指望着新粮,大多人家米缸里储存的旧粮已经所剩无几。然而不曾想忽然一场反常的洪水,方圆几十里地半熟的庄稼都泡在了地里,且不说余年怎样度日,就连眼下的活路都是问题。
然而任乞食的言语多么凄切也凭空变不出粮食来,福禄洞光鲜的车马恍了路旁之人的眼,渐渐地便有人游魂似地跟上去,又是畏惧又是着迷,好似跟着这神仙般的车马便能找到衣食住处。
福禄洞所选的山崖正一半临着江水,确实是个祭河神止洪涝的好地方。那些明艳的车马停在崖下,每辆皆有四五人把守。稍远的地方那些及腰深的草中便三三两两坐着满身泥渍的流民,人人眼睛皆盯着走动的守卫,没人注意到他们中间一个身穿破旧灰袍的老者正抬头望向山崖。
那老者手边横一道长条物什,看不清原貌,像是哪里捡来做长杖的铜杆。
老者低头时双眼陷在皱纹与眉须中,而抬头望向山崖时却掩不住眸中的年轻俊朗。
洛风时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来,装作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绸缎支起的高高帷帐之内人影显得格外渺小。
散着青烟的祭祀火堆生在山崖尖上,燃烧过半天,火苗已经渐渐低弱,唯有未烧尽的残余物聚成灰黑的小山,一缕缕冒着烟气。那些烟气时不时地飘入帷帐中来,蛮横地盖过了焚制的沉香檀香。
帷帐深处站了个一身法衣须发皆白的阴沉老人。洪若谷缓缓挥了挥手,侍立在几案边上的那些低位的灰衣杂役便小心翼翼地退下去。
目光所及之处周围一圈只余下最核心的七八人。
许麟书立在其中,身量比其他人都略单薄些。他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左右两侧,洪玉,冯灵使,苗司事,还有几个常常见到的主事,特别的是其中有个一身劲装的年轻人,长着两只招风耳,许麟书认得他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统筹兵事的。
许麟书抬头望向洪若谷,望见洪若谷背后隐隐立着的细长人影——像是纸糊又像是罗织,无声地心中讪笑一声。他原本就不信洪若谷会放心帷帐中只余下这些重要的手下,必定在哪里留了心腹。现在看到了反而了然,大约是洪若谷自知时日无多便懒得再藏着掖着,把这些妖法邪物都一齐拿出来用了。
帷帐深处的老人不动,众人中也没有哪个先出声,各自神情都是不定,难猜到心中在想什么。
滴漏一声声地回荡,洪若谷迈足的动作就好像在寂静中被放慢。许麟书看到他抬起手,以为他又要吩咐什么,然而苍老的声音却没有响起。
洪若谷抬起的手在空中游画过去,凡是指尖划过的地方都微微一振。众人离他有些距离,看不清细节,却也能凭肉眼看出老者面前的空气发生了一些不同的变化。
老者的手指愈画愈快,像是在空中醉书行草,那胸前的方寸空间已经不能容纳大开大合的笔画,而之前在半空画过的线条开始泛出淡淡的金色。
不同于饰物车马上辉煌的赤金,那种空中无声晕染开来的金辉像是将朝阳下粼粼的一江春水取来,柔和而又潋滟,每一处细细的笔划中都好似有千百种颜色在隐隐回转,却都又全都归结为中和的至纯的金色。
美,同时惑人心神。
好像仙雾中生出一只柔软的手,呢喃细语,引人踏步上前,走入那纯和的金光中去。许诺人不老不忧,道法圆融。
许麟书睫羽轻动了一下,一瞬竟也被那金光扰出几分恍然。
再眨眼望向帷帐中间,耀眼的繁复图纹已经如同展开的画卷般映满了眼帘,华丽,宏大。
洪若谷站在那符文中央,身影渺小,却又无时无刻不显露出一种肃穆的重量。
老者的手划归到胸前,缓缓收止,却没就此落下。而是更往前,往那耀目的金光中伸去,苍老的手肘在半空中端平。
慢慢凝聚起来的一颗血珠在指尖生出,抖动了一下,便如同雨滴落归大海般消失在了金光中。许麟书看到在那一瞬间整个符纹好像变化了一下,颜色更偏向霞光一些,游走的辉芒更加摄人心魂。
“看哪,”洪若谷转过身来,他那身法衣被这异常的光线照得更加华丽,老者鬓发苍苍,脸上生出一个深沉而宛如慈父般的笑容。
“谁,”洪若谷的声音从胸中发出,洪钟般振在在场诸人的心上,又宛转地无限低回地压下去,仿佛藏起奖励不让孩童看到的长辈,压下声调讲述什么故事的神秘人,一丝丝挠人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