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良虽然不知道为何她一定要自己从正门离开,却也依着她的意思。
白玉送他,一直送到小楼里的最后一阶楼梯。然后便靠着栏杆站着,目送他穿过人群,最后从那扇朱门里进入夜色中。
这座小楼的一楼是整座楼里最混沌的地方,女子的揽客声,男人的大笑,呼朋引伴,献媚调笑。慕容良逆着他们的方向走,从楼梯尽头到朱色的大门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劣质香粉的气味夹杂在他两边,还有酒味儿和汗臭味儿。慕容良不是一个对外界的纷扰有太大反应的人,从神色上来看,似乎连对这些气味的抵触与厌恶都看不出来。
而几乎神奇的是,那些劣质与污秽的气味竟然也向他微微退避开来,没有丝毫沾染在他的衣物上。
交错的烛光与灯光下,拥挤在一楼的男人与女人并没有太多注意到慕容良的身影。
好似一片在水面上被风吹动的落叶,从两边的浮萍的间隙中无声地,静默地渐行渐远。
白玉倚在楼梯末端的栏杆边看他,已经几乎没法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种倚着栏杆的姿势有点熟悉,好像在那十来天里,这个身穿着墨色氅衣的年轻男子就是这样每日静静站在栏杆边望向一楼的人群。
白玉弯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忽然的,身穿着水红薄衫的女子忽然抬起一只手。
薄薄的红衫与肌肤贴的那么近,如同蝴蝶轻轻展开翅膀一般,随随便便就能无声地脱离。
从离栏杆最近的地方开始,忽然有人瞪大了眼睛,无声了。
紧接着稍远一点的地方,大吵大闹的男人也像是被一块磁石吸住了眼睛,竟然忘记了合上嘴巴。
薄衫轻褪,羊脂般的肩臂映在灯笼的橘光下,好似至柔美至热烈的一座雕像。
每个注意到的人都挪不开眼睛了,即使是在这红楼里,女子的大胆也是闻所未闻。
而白玉却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人们不知道她在看谁,她那漂亮的凤眼望着门口,却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人们大约明白,她只是在望一个方向。
白玉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些,近于一种温柔的妩媚。
她解了内衣的系带,于是肩臂的白延伸到了胸脯。
她不是要慕容良回头,也知道他不会回头。那个人也许已经走进了夜色中,也许正在跨过门槛迈向夜色中。
那些男人怀念故友,会将杯中的美酒倒在地上,神思飞向远方,美酒却便宜了地上的蝼蚁。
喧闹的人群好像一时安静了,每个人都在看她,用各种表情。惊讶的,兴奋的,渴望的,而白玉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她是在告别,也是在祝福。
那么多的男人们把白玉的名字安在她身上,而此刻玉的莹辉却只朝向一人——从未有意于此的那个人。
这有什么,白玉也心中想到,那两锭金子里本该有的。
夜色似乎与来时的夜色没什么区别,每家每户檐前的灯笼缀连成长长的细线,顺着街道的方向蜿蜒。
慕容良发丝与衣袂浸在风中,就好似重新踏入一潭秋水。深黑的,清冷的,身前是无尽的长街,而身后是幻梦般的喧。
他离开了琵琶声能够响到的地方,夜色更加寂静。
寂静。
凭借着深入骨髓的警戒与直觉,慕容良忽然脚下一转退入屋檐的阴影之下。
他绝没有听错,在这寂静中,远处好像有一种嘈杂在愈来愈明显。
那嘈杂声近了,不少已经进入梦乡的百姓也甚至睁眼醒来。街坊间响起吱呀的推窗声,睡眼朦胧的人皱着眉头向外打探。
那嘈杂声没有减弱。
什么地方有人在奔跑着大声敲锣,一边敲一边喊什么。
“刺客刺客!”“全城警戒!”
越来越多的官兵涌上街头,多到满城通明。所见者无不诧异。
襄州城此夜再安静不下来。
只有少部分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襄州知府尹德之死了。
喜欢九山方春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九山方春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