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苍本来已转过头去,听到他这一句又回头来,带着气恼把他一打量,“你小子,不该你问的事少问。”
洛风时也不生气,平静道,“那就是我说对了。”
月光冷冽,街上也没什么行人。洛风时的影子被月光投在地上,寂静地拉长。他向来穿不惯广袖,再加上为了每日晨时习武方便,所以惯常衣着都是深色的窄袖。衣上浸了夜气,如同覆上一层寒露。
洛风时从小在山野间摸爬滚打长大,这点寒气于他根本算不了什么。
连苍与他僵持半刻,见他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不由心思也软了下来。
“你觉得呢,”连苍在夜色中忽然出言,问洛风时,“你觉得我们把采采一个人留在这里,留在襄州,是好事还是坏事?”
“要说这个,我也说不准,”洛风时想了想,“但我猜,若要拦着不让她留下,她也不会肯的。毕竟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你说的也对,”连苍说,眸光中没有笑意,却弯唇笑了一下,又低眸喃喃道,
“山川天地,万物共生。这是采采的缘法,虽然不知吉凶,然而眼前却是喜事,我该为她高兴的。”
洛风时没开口,却又听她顿了几秒之后接着说,“我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没有丝毫担忧,我曾经问过她——温琦,温家的人,不知道她是——”
听连苍说到这里,洛风时也不禁了然。
“草木精怪虽然有了人的喜乐悲欢,但人与精怪到底殊途。不是每个人都是杨云阶,温家那帮人我看着就烦。”连苍说,忽然止了脚步,大声道,“我就是担心,别人每个人都高兴,我高兴不起来。听那个姓温的小子花言巧语几句,采采就不和我们回尺五楼了,他说他喜欢采采,他喜欢她什么?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月色之下,洛风时听连苍那情绪迸发的后几句,忽然心中冒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月光照在连苍脸上,她那双杏眼,经常挑起的眉毛,细白的肤色和身上深青色的氅衣映衬为极反差的对比。她的面色好像比平时还苍白些。
“西京离襄州不算天涯海北,”洛风时出言安慰道,“你还可以来,有亲朋时常探望,想他们也不会敢对采采怎么样。”
“千里距离,于你们来说不长,于我们这些草木习性的精怪来说已近乎是山遥水远了,”连苍淡笑道,那抿起的幅度挂在她唇边,女子忽然径直穿过街边的碎石道往平坦的路中间走去。
夜深寂静,前后没有车马,只有亘古的月色悬在高空。那路中央没有高楼屋瓦的遮掩,连苍走过去,整个人便被笼罩在了白亮的月光下。
“虽然山遥水远,”洛风时看见她抬头,对着那月色一字一句地说,好像某种古老而决绝的誓言。
她是在对采采说,——“我不能不让你留下,但若他们对你不好,我定来接你离开。”
“无论我那时在哪儿,”连苍说。
洛风时站在她身后,连苍话落之后是久久的寂静,洛风时也没有开口。
半晌之后连苍似乎才想起来身后还有洛风时在,转头瞥了他一眼,“算了,你这个年纪,想来也不懂。”
洛风时隔着段距离望着她,忽然淡淡笑了一下,“说不定,我懂呢。”
喜席宴饮一直办到残月半消,新人已经归后堂安歇,而醉醺醺的宾客依然在满桌杯盘狼藉之中饮酒碰杯。
盛事的热烈之后是与之相匹的酒尽人散的萧索寂寥,襄州的未曙的天色如寒鸦的翅羽般泛着淡淡的灰蓝,凄清的白。随着晨曦将近,天边的颜色也在愈发透明,隔着层薄薄的水汽,芦苇都凉丝丝的。
客栈里的众人离开襄州分了两路走。一路是洛风时回蜀地,一路是杨云阶等人回西京。萧一行原本应同白毒老一起回西京归百泉门,后来却又临时变了主意。
“你兄长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于情于理,也当去见他们一面,”萧一行说,“当初我连夜走得匆忙,还未向恩人道过一声谢。”
“这样也好,有客人到,我哥一定高兴,”洛风时笑说。
“那我老爷子也要跟着你们去蜀地?”白毒老说,又窃窃琢磨道,“听说蜀地毒虫毒草多,我正好——”
“你回百泉门,”萧一行打断他,“把襄州的事情告诉师兄,顺便替我留意留意西京有什么暗潮。”
杨云阶几人都在白毒老不满的嘟嘟囔囔中笑开,襄州与西京之间有宽敞平坦的官道,而从襄州到蜀地却是由支流入江,走水路更快些。
远远的,采采穿了件樱桃色的小衫来与尺五楼几人告别。连苍忍住不去看她,她却跃过来,牵起了连苍的手。
晨风缓缓地吹起来了,干枯的芦苇不住地波浪般地摇曳。洛风时跟在许麟书之后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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