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时雨声果然大了,风吹得船不停地上下颠簸。雷声轰隆隆地响在船舱顶上,大雨倾盆,不必想也知道外面下成了什么汪洋河海。
船舱内也熄了灯,只有一点昏黑朦胧的微光,使得空间里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洛风时半倚着软枕睡,另一人清瘦肩背便落在他怀中。许麟书身上只穿了件单衣,散着乌发,洛风时手臂搭着薄被,正好将怀中人身子掩了个严实。
或许是被天上的雷声惊了心神,许麟书抬眼入目的还是漆黑夜色,便半梦半醒地侧了侧身。
洛风时被他动作碰醒,也没有出声,而是五指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哄小孩一般,感觉到他没再有什么动静,应该是又睡着了,便替他把被角掩紧,知道还是那盅安神的汤药起了作用。
大多数时候许麟书还是很安静的,他身体元气未复,需要休息。白天里除了每日中午不大冷的时候洛风时把他拖出去透透气,其余的时候便待在船舱里。
洛风时掖被角的时候无意间触到他腰,手上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又生出笑意,暗中把浮起的那点心思按下去,不欲打扰他,叫他好好地睡。
——即便是有时候弄他弄得狠了,他也只是咬着牙喘息。偏他又不长记性,像只乖僻的鹤一般总是欠收拾。鹤引动了洞穴中沉睡的兽,兽便施施然伸爪将这小东西按在爪下,逗弄得羽翼凌乱。
大雨从百尺高的天空砸入江河,看不见来处与去处,只能听见轰鸣的雷声。
船舱里是安逸的。
洛风时听了会儿雨声,走了困意,便在黑暗中悄悄动作,一面小心着不碰醒许麟书,一面把身体朝窗边挪了挪。伸手正好能触到窗沿,微微打开一条缝。
外头雨水虽大,然而天光在雨滴与江面之间映照,尤显出昏暗中的冷冽。洛风时看不见对面的山,却能想象出两山夹着大江的模样。
穿行在江水之间,后面的一段船程将多的是这样奇谲的山峰陡崖,待到行船穿过崇山峻岭,再听见青翠处遥遥的山歌,便是入了蜀地了。
两年前离蜀北上,如今再入蜀。少年已然褪去稚嫩,然而猛然想来却又觉得好似一场大梦一样。
这场大梦多的是不真实,不寻常,好似平安无虞,但又处处是惊险。暗色吞没了洛风时的身影,几乎看不见睡榻上他正兀自坐起来,从窗沿的缝隙中望向弥江的雷雨。
洛风时坐着没动,许麟书便由浅眠渐渐睡熟了。洛风时靠着他身边,触着他身上的暖意,感受到这榻边人轻轻呼吸的暖意,柔软的发丝间的暖意。
他猛然觉得无法去计量上天赐予他多大的运气以至于他还能看着这人安然地睡在自己身边。他也不敢去设想,那么多次,如果他有哪一次晚到一步,如今又会是何等情形。
麟书。
洛风时目光在黑暗中落在他脸侧,忽然俯下/身来搂紧他。侧身倚着软枕,手搭着他的背,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透过窗扇微开的缝隙,外面的暴雨与雷声依然轰鸣。洛风时没睡,眸光望向窗外,在这夜色中好似看雨,又好似不在看雨。
斜倚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初上鬼山帮时的那场夏季的泥泞的暴雨,又想起萧一行的那个三年的赌约…
雨无休止地落,漆黑的夜色里,洛风时渐渐也睡去了。
涛涛江水间的一艘行船就这样悄悄地,滑过了山,滑过了岭,最后行入古蜀地的界域。
狂风与雷雨都在江上倾泻殆尽,从洛风时几人走陆路开始,脚下踏的便都已经是晒得结结实实的干土地。
山上高处的古树还没有完全绿起来,然而低处向阳的灌木与小树却已经长得郁郁葱葱了。三人行李不多,又兼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便在下船处不远的集市上整了三匹马。用不着好马,只是寻常马匹,便这样一路进山去。
日光明朗,许麟书感到洛风时这几日的心情也比之前明朗得多,到底是回家。古往今来,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将士游子,踏上了归程的人,又有几个不优游快意,卸下了满身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