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凉风呼吸进肺里带着五脏六腑一起像被刀叶刮过似的生疼,洛风时缓了几口气,方能重新定下心绪。
“你也说了,这武功一旦触碰,不知道学成那一刻是何时。你学了五年,我又要学多久?”
洛风时看向段渊道,“战帖之约只有半年,你便要困我到那时候吗?”
段渊冷言道:“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何须等到半年,此地无食物无饮水,段渊把他困在这高处几乎与叫他等死无异。
而段渊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洛风时明白自己做什么都皆无用,当此之时只能先顺着段渊的意思来。
段渊身上的剧毒已经进入心脉,他活不了多久,洛风时只需要按他所说的做,然后等。
可是即便是等到段渊毒发身死,无法再掌控自己,之后自己又该如何?正如他所说的,自己身上的穴道不解,面对的终归是死路一条。
“我说,你听着,按我教的做。”
段渊回身向屋顶中间走了两步。
洛风时一手扶地勉强站起身来,左手拇指压着胸口。连绵的隐痛便是有伤,接了段渊的掌风即便是萧一行也不可能无恙,而放在洛风时身上就更重些。
洛风时跟着段渊走过去,段渊示意他坐下,洛风时便坐下,夜已经早过了夤夜。
此地安静得很。
段渊转过身来,第一句开口,像是经文起首。
洛风时小时常往云台宫中去,虽然听的是道经,却连带着对晦涩古文也有学习。段渊语速不快,此时无风,洛风时兀自坐着,也能凭空听懂九成。
开头四十九句,似是在描述什么虚空中的景象。洛风时久坐心定,不由生出种恍惚,而这种恍惚却和完全由困倦带来的出神不一样,洛风时越听越觉得好像不再需要刻意用心去翻译那文句的意思,那文句意思也像流水一样流入脑海。
在那恍惚中他感到自己站起身,但下一刻又发现自己依然是坐着的,待到再出神时他又感到自己站起身。他大脑中有一部分神思好像与此身剥离,向远处走了过去。
前面是什么地方?
他不知道。
他看着自己的身影走过去,下一秒他站在自己身影的位置。
他的面前坐着个人,是个闭着眼睛打坐的老和尚,须发皆已经白了,感觉到他的到来,弹起了一只眼睛的眼皮。
“你来了。”那老和尚睁开双眼,看到他,脸上露出欢迎的笑容,抖抖僧袍站起来。
洛风时问:“你是?”
老和尚不回答他,笑着道:“你也是好学的年轻人。”
洛风时想起自己刚才明明是在听段渊说话,不知道怎么地神思就到了此地,这样一想,这面前的老和尚恐怕就是创出无相功法的那位僧人。
洛风时道:“望前辈指点。”
那老和尚笑呵呵道:“你想要的东西如探囊取物,只要你赢过我,你便能得到。”
赢?怎么赢?
这老和尚慈眉善目,看起来并不是危险狠戾之人。
洛风时正诧异,再回神却发现那里哪里有什么老和尚,老和尚原来在的位置分明卧着一只猛虎。
那老虎站起来,一颗硕大的脑袋比井口还要大。呲牙便低头向洛风时走来,洛风时本能地心下一警,往袖子里摸匕首,握住那匕首的冰凉的刀柄,盯着那伏地而来的老虎缓缓后退。
他忘记这柄匕首早在之前与段渊交手时便被震落在了一旁,但是此刻在这奇怪的场景中他下意识一摸这武器依然在他袖中。
洛风时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他刚刚在袖中用大拇指将那刀鞘无声地推开,露出匕首利刃来。面前的猛虎就已经向他扑了过来。
洛风时急忙侧身闪避,那老虎一扑不中,重重砸在地上,扭身又向洛风时袭来。
洛风时心神皆聚焦在那老虎身上,竟反应比那老虎还快,老虎再一扑时他已经闪侧旁,皮毛斑斓刹那与他近在咫尺,借着这咫尺的距离,洛风时伸手一抓正抓住那老虎后颈。
老虎怒吼,扭身来咬他,洛风时及时翻身跃过虎背,乘势径直将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递入了那老虎口中。
这匕首是季凡白专门延请名家所铸,锋利无匹更坚韧非常,按季凡白的话说,即便是与宫中名剑相击也未必会败。然而这样一柄匕首竖直刺入老虎口中,却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老虎的痛嚎。
只听几乎微不可闻的清脆一声,那老虎口中好像有铁板防护一样,那匕首竟然断了。
虎牙从洛风时手上深深划过,照常理这唯一的机会落败,人便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而洛风时滚在数米外,张开五指却发现自己的手分明毫发无损。
不对,在这里什么都不对。
洛风时站起身来,却发现那老虎正卧在原处看他。
老和尚带笑的声音又从天上飘下来:“你心中有什么,你便看见什么。”
匕首不行,那么如果自己带了赤枪就好了。
洛风时刚这样想,他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就是那柄赤枪。
这与昔日在蜀地时多像,洛风时注视那只白额老虎,不禁一瞬恍惚了。
他想起来这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境,而他真正的处境则是困在那荒芜的房顶之上。
何处是生门?
他还没找到。
而此时此刻,白额老虎让他想起了蜀地。
那种痛是与任何身体上的伤痛都不一样的,好像把心脏用刀叶绞碎,泛起的是悲,如海浪翻涌,这是击碎过无数前人的万古之悲。
他回身,就在几步外,他看到许麟书的影子在老和尚身边。许麟书与老和尚说话,谈笑晏晏,老和尚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