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被打开,晚风吹拂过瓶中孔雀翎羽,一室银红凛蓝的光亮。碧凝出来时,看到陆笵正坐在那里,阖眸小憩。他听到响动,习惯性的敏锐觉察令他很快清醒。
“多谢各位配合,我就不再打扰了。”何坤向众人示意,将钢笔揣进衣兜里,转身离开,顺手将多德庄园包厢的门带上。
“碧凝,你说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端端一席庆功宴,平白被搅和成这样。”吕雁筠撇了撇嘴,她对巡捕房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姚碧凝摇了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总归是和咱们不大相干的。你只当是趁这个工夫醒了醒酒,今天晚上没少喝,酒气太重了回去少不得要挨兄长一顿说。”
“说起来,是时候该要回去了,我们下回再聚。”吕雁筠站起身来,不忘拿起高脚玻璃杯朝众人环顾一敬,又再推杯换盏几回,这才肯往门外走。吕家的车子已经在梅丽珍饭店门外等候。
一桌人多少都再喝了些酒,微醺地同彼此告别。梅丽珍前庭的霓虹与花色弥散在风里,仿佛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复存在,只余下此刻静好。
碧凝之前在遇到乔舒易时的醉态虽有几分夸张,但她确然也是酒水下肚。随着时间的推移,葡萄酝酿的醇香逐渐发散出来,化作颊边浅淡的红。
陆笵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任她在罗马式花坛的边缘行走。丝质的旗袍布料不算厚重,下摆被晚风轻轻撩起,露出一小截莹白的脚踝。
碧凝的步子走得很慢,但终归有些不稳,陆笵上前一步,手臂正好拦住她偏向的那一侧:“下来吧。”
“我这一晚上都提心吊胆的,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就会落人把柄,不过好在已经熬过去了。”碧凝回首笑了笑,她的吐词不复平日清晰,尾音显得愈发婉转。
“我不该让你卷进这件事情里。”陆笵看到她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禁生出几分后悔。
碧凝摇了摇头,月光洒落下来,映她笼上银霜般轮廓:“有些事情,早就卷进去了,我们谁也抽不开身。我自幼长在沪上,曾经总沉浸在梦魇里,以为是被割舍和放弃。执念一旦落地生根,我既记挂着,又怀疑着。”
她从花坛大理石的边缘走下来,在陆笵身前站定:“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头,如影随形,可偏偏无可拔除。我苦苦追寻一个真相,探求时又哪里能真正毫无畏惧,原以为拨云见日,但却是迷雾重重。而我终于是违拗父亲的意思,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陆笵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那是一只指节分明、掌心带茧的手,温暖干燥,有长年训练留下的痕迹。
“从谢堂春到怀燕堂,有些事从未与你坦然相告,但我知道你完全清楚个中情由。我不相信所谓宿命,不愿为此耗费蹉跎,可躲是躲不过的。”碧凝望着他,一双眸子微光浅漾,藏进多少静影沉璧的念头。
陆笵眉心微动,他自知她的聪慧,可确然未料她已通透至此:“沪上这样的关隘之地,实乃兵家必争。外有群狼环伺,内则群雄逐鹿。你我初见,便应知坐稳镇守府的位置并非易事,一个北平陆家的名号,尚不足以震慑。我身负家族荣辱,亦胸有抱负,从不任由自己沉溺。最初的筹谋是真,可是碧凝,我到底存了私心。这一切终归要审而慎之,才得以周全。”
他不是喜欢解释的性子,但她若因此误会,实在得不偿失。毕竟从一开始,他的的确确存了利用试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