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地母抽出了三根地线,平整的地布因此出现了褶皱,形成了山脉……”
阿杨不正经的盘腿窝在靠窗的椅子上,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乱了他出门前才好好束起的头发,阿杨也不在意,抬手把糊到前面的头发撸回脑后,喝了口茶,继续讲异族的开天神话。
“……地母把三个方向的天地缝了起来,因为没有线了,所以只留下了南边,灾祸会从南边过来,天父地母就在南边造了一扇门,用它来挡住南边吹来的风雨……”
黛玉手上无意识捻着干果,迟迟没有把它从盘里拿起来。她的心神沉浸到了那个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世界里,阿杨在纸上寥寥几笔勾出的奇异装束,古怪而虔诚仪式,与她认知相驳的风俗习惯……像是另一颗沙烁里的的另一个世界,被远处潺潺的流水带来,吸引着人探寻。那不是游记里寥寥几句提起带过的故事,而是一个完整而不同的世界,当她对其中的细节好奇发问时,可以得到清楚的回答。
阿杨不是在有意地说什么,而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漫无边际地发散话题,看林妹妹似乎感兴趣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满心欢喜的和她分享他的世界和故事。
饭后他帮贾夫人来给林妹妹带句话,告诉她明天下午船会靠岸休整一晚,没想到正巧看见林妹妹颦蹙着眉头揉着发涨的太阳穴,想着和林妹妹说说话发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好让她把手上的书放下,免得看久了愈发头疼。
阿杨偏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本书他曾看过。是本游记,虽然书者文笔惊艳,但是内容却稍有些逊色,阿杨一时有些摸不准林妹妹是想要看看他的词藻,还是单纯的想要打发时间。但是和林妹妹看过同一本书这个事实让他忍不住澎湃起来。
阿杨来时黛玉正指挥人在她的箱子里找一本画经,里面提了些彩墨颜料的制法。阿杨看了眼她手边的游记稍稍回忆,就知道林妹妹许是看到了异族以草木制色的部分,起了些兴趣。但正经的画经里多不提这些,便是找到了也没什么大用,阿杨便靠在桌上取了只笔按记忆中的样子把一些山上能制色的草木大致的样子画出,为林妹妹解释,满足她一时的兴起。
那游记中提到的地方他曾经正巧去过,还呆了些时日,索性开了话匣子,说了说当地习俗装束,提到了那时收留他住了几夜的老阿婆,不可避免地说起了他们的祭祀仪式,由此又把话题扯到了他们的创世神话……
说着说着阿杨一顿,偷偷看了一眼黛玉,担心自己这么乱七八糟扯一大堆会不会让林妹妹觉得无趣。正好对上林妹妹巧笑倩倩的神色,见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松了口气,放心地把她带到自己曾经见过的世界里。
他看过无数次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却只遇见过这么一个让他想要把所有他所爱之物与她分享的人。他想要和她说话,和她寻找共同的语言,他小心翼翼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画地为牢,甘之如饴。
他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和她分享,他所看见的绚丽的山岚,清冽的溪谷,翻飞的草浪,和各式各样的生命的故事。他想要把他所爱的这个世界和她分享,想让她知道,她是被多好的、多么有趣世界所拥抱着。
黛玉看着阿杨,看他说起那些无拘无束的绚烂的故事时眉飞色舞的神色,看他说到高兴时像孩子那样兴奋得连比带划。听他将只在书上看见过的远方娓娓道来,听他细细回答那些游记上无法回答的迷茫。
纵是沧海桑田,万物变迁,他也能拿着纸比划解释,无论是多古怪的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样认真地胡说八道。就算她对那些让人难解的神话发起古怪的疑问,他也会和她一起讨论思考,一本正经地猜测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清朗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之前略有些涨疼的头一片轻松,黛玉看阿杨抓耳挠腮思索后认真肯定地说出荒诞的谬答,忍不住拿更奇怪的问题去逗他,想试试他还有多少奇怪思路。几番下来,阿杨看林妹妹略狭促笑,终于意识到她有意“刁难”。
不想在林妹妹面前露怯,即使对手是她本人也是如此,阿杨以“存在即合理”为中心思想,发挥帮慎修想新故事时的跳脱劲儿积极扯掰。
阿杨像浑然不觉那样,全然接受了黛玉的试探,接受了她隐隐透出的叛经离道,她的尖锐乖张。他只笑着,有时候被问题逼得愁得挠头,哪里还记得之前想要立起来的沉稳可靠的人设,一心只想要博佳人一笑。不正经不靠谱的猜测惹得黛玉止不住发笑,再无心思提出那些为难人的问题。
黛玉笑得垂下身子,靠手撑着桌子才没摔下去,实在是无力拿稳手上的团扇,不慎脱手,忙伸手去抓,有人动作比她更快,稳稳当当拿住了团扇,黛玉来不及收手,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住了那只指节修长的手,从他手里里接过团扇被握得温热的瓷柄。
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暖热的温度还残留在她手上,黛玉握了握扇柄,微微俯了俯身,道:“多谢了。”没等心里异样的感觉褪去,抬眼就看到阿杨浑身僵直,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
要是此处没有人,阿杨想要把自己蹲成一团,把脸埋在腿间尖叫宣泄。可是此时,阿杨只能侧过脸去,抬起一只手捂着脸,调整自己的心情。黛玉只能从他的指缝里看见他红得一塌糊涂的脸和没能捂住的耳朵。
黛玉心里轻叹,刚刚心里慢慢发酵的让人无所适从的羞意散去,变成心底一声无奈纵容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