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奔驰半日一夜,第二天的早晨时,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
来的只有他们四个人,曾明芷要照顾丁缪,秦子范则是愧于轩辕劼。
殷蛟在河对岸拉住了马车,几近惊恐地看着一处坟头的大片血迹。
虽已渗进泥土,而泥土也快干了。
但是在场每一个人都清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这块血迹,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样大的面积,轩辕劼整个人的鲜血,几乎是全部流干在这一片地上的。
想象得出,他的结果……
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何等的深仇大恨,会让一个人被施以这样的极刑?
何等的兄弟情义,会让一个人即使面对这样的结局,也毅然决然前行?
丁缪闭着眼睛,在感受这片空间中的剑意。
殷蛟的喉头一阵苦意,肠胃中,一阵有一阵的酸水搅动着,而这阵酸水,仿佛随时都打算冲到脑门中,然后自眼中发出泪水一样。
“我们……我们还是来晚了。”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从嘴里说出一句别人都看得出来的废话。
秦子范的嘴唇在发抖,气也喘得不再均匀,他开口安慰殷蛟,他以为自己在安慰着殷蛟。
“其实并不算晚,我们奔袭了一路,却从一开始就在盲目地跑,如果不是路上碰巧见到了华山双子的尸体,也许我们还在地毯式地搜索,自百谷岭山道开始,他一路上都没有用过丝毫内力,哪怕是被唐晴唐晓重重围困,哪怕是面对着一个江湖中人视为蛇蝎魔鬼的申屠一彪,他都在用一具没有任何内力的身体,去做着保护着每一个人的事,连战华山双子,芙蓉女侠,还有那样一群不知名的杀手,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撑得到我们找到他的,这一战对于他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死局……他终究是峨眉的大师兄,也终究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哥。”
说着话,秦子范低下了头。
“直到昨日,我还一直在误解他……”
他咬了几次嘴唇,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一句。
“是我错了。”
殷蛟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们两个对轩辕劼的过分,也只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问题,谁也不比谁背负的债少到哪里。
两个人都默然起来,谁也没再说什么,任着马车慢慢地往前走着。
他们在找着周围会不会还能留下什么,哪怕是一根手指,也足够给轩辕劼立下一个碑。
但偏偏就是什么都找不到,除了在荒村中拾到的两把已经有数不清缺口的剑,这最终的战场,连轩辕劼的一个指甲盖都没有留下。
除了那一滩仿佛是示威的血迹,甚至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斗。
丁缪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回顾着这一趟轩辕劼所做的事,他的语气很慢,便如同车前信步而行的两匹马一样。
“其实这一趟,本来是打算在第一次遇袭之后,就换成滕旭胤继续走的,但是终究,他还是不放心他的二师弟来冒这样的险,峨嵋山是佛教名山,也是道门圣地,但他这个人,却总是不愿意信命,峨眉脚下,辕断缰折,那些信息,也不全是人为的,似乎这条路,从一开始,他的命,就是上天已经注定的,他不相信天道轮回,法 轮常转!明明已经功力尽失,却从不开口提这件事,他自以为超出名利,但一生却都没跳出名利这个圈子。”
说到这里,殷蛟一拉缰绳,回头看着丁缪。
他看着丁缪的目光很冷,似雪若霜,如雷如电。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对他知道得有这么多?”
听到这里,秦子范赶紧出手,铁笛封住了曾明芷睡穴。
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丁缪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趴倒在他大腿上的曾明芷,满是苦笑地说:“你以为他的八把陆家剑哪来的?你在峨嵋派认识滕旭胤,而轩辕劼,却是我心上人的心上人,我们两个本不该上峨嵋山的人上了峨嵋山,他们两个本不该出峨嵋派的人出了峨嵋派,他一直不信,一直嘲笑的冥冥注定,却将我们的一切都把玩在手中。”
殷蛟沉吟着丁缪的那一句话,久久说不出话来。
心上人的心上人……
这一句话,让殷蛟想起了那两封信,那两封,在剑阁山道上薛虞霏让秦小梧交给他们两个的两封信。
他和丁缪为了表示对于对方的绝对信任,所以互换了信件。
当时殷蛟就猜到了那张画的部分意思,只是隐隐约约地认为,那是薛虞霏开给丁缪的条件。
殷蛟知道她想让丁缪也参与到这场乱局中,但他那时并不知道,那个条件是什么。
如今再把那些信息融合,山风,海岸,海蛟,山下狼,岸上女,洞中煤,现在连在一块,倒是清楚多了。
合在一起,不过陆岚,丁缪,殷蛟,还有一个媒字。
她开出的条件,是此间事了,便成全丁缪陆岚。
对于一个备胎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以她所见万年生死,恐怕一开始,便已然看到了今日的结果。
殷蛟的气息不再均匀,面上已有微微怒意。
“所以,你就看着他赴死?”
丁缪比殷蛟伤心,听到这句话,咬紧牙关才不让眼眶中泪水掉下来,反问道:
“我看着他赴死?”
殷蛟长叹一声,右手捂住了眼鼻,转过头去,身体不停地抽动着。
谁也没有向谁道歉,谁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但谁都没有做过任何的预防措施。
秦子范是例外,他不是不愿说点什么,只是想起百谷岭山道一战,他跳反之前,对轩辕劼发出的那一针。
银甲粮兵封住了轩辕劼的前方,而他那一针,刺破轩辕劼的防御空间,接下来的俞二员外,才能全力发出那一掌,拍在轩辕劼丹田上。
所以在三人阵法抵挡云佳伊石凌飞战斗形成的冲击波时,轩辕劼才好像没有出尽全力一样。
他根本无力可出!
恐怕俞二员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杀死轩辕劼的头号功臣。
秦子范暗暗后悔,本该是能吹一辈子的一次出手,结果现在,却害死了自己一个这么好的朋友,连说,都说不出口!
俞二员外虽是元凶,但他秦望,才是罪魁恶首。
忽然间一声笛鸣,十数枝箭,从旁边树林中射出,直袭车上的三人。
秦子范一拉缰绳,冲进了树林中。
狼牙剑更快。
秦子范刚刚冲出,狼牙剑便已经扫飞空中所有的飞箭。
剑与人都冲进树林中时,殷蛟便已然拼出长枪,掷了进去。
林中只有一声惨叫,一声连在一起的闷哼。
战斗还未开始,便已然结束。
这些人宛如刚从跑道抬起腿的运动员,刚跨过线,便已然被告知失败。
狼牙剑在空中盘旋几圈,抖掉血渍,飞回鞘中。
殷蛟缓缓拉动缰绳,催马进了树林中。
十几名军士躺倒在地上,一人胸前被整个拉开,重伤而未死,被秦子范踩在脚下。
为首的一人则被银枪钉穿肩膀,射在树干上,枪杆穿进树干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