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拉萨,与韩永父子一同前往日喀则,办好边防证之后去与尼泊尔接壤的定日县,那里就是珠峰脚下了。
路上,韩至总是指着野牦牛兴奋地叫着:“牛牛!”一会儿又叫道:“羊羊!”
看来这个小朋友的记性不错,不会指鹿为马。
在从定日前往观看珠峰的最佳位置——绒布寺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看见雪山女神——珠穆朗玛的高大身影了,不过,他们只是刚开始看了一下,后来就没在意了。因为一直都可以看到,只要一抬头。
绒布寺是世界上最高的寺宇,建在最适合观看珠穆朗玛的位置,可以说这里是无数朝圣者最终的目的地。
这里很独特的地方就是和尚和尼姑同寺,真是深得男女搭配念经不累的哲理啊。在这个小小的两个套院里,吴秦和韩永父子喝着僧人端来的热乎乎的酥油茶,据说这玩艺儿能解高原缺氧的症状。
有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僧,一副僧貌岸然的样子,正在念着经。
韩永开玩笑道:“你刚才说世界上所有语言你几乎都懂,听,这个高僧念的是什么,翻译来给我听听?”
吴秦听了几句,正色道:“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说了几句,那老僧忽然停止了念经,睁开了眼睛,谁也没想到那老僧那么老的样子,居然有一副那么明亮摄人的眼睛。
吴秦咳嗽了一声,用藏语道:“不好意思,打扰大师了。”
那老僧却用梵语说:“施主真是有缘人。”
吴秦也用梵语说:“哦?不敢。”
老僧:“老纳是个云游僧人,自三十岁只身云游天下,至今日此时,已经是九十八岁老朽之躯。遍历天下之名山名川,感天地之精华,受日月之熏陶,终于得到佛主的召唤,今日便要坐化于此。”
吴秦皱眉:“坐化?”
老僧的老脸微露笑意,道:“嗯,未想碰到施主一个知音人,可以传我精神于人世间,喜何如之!”
吴秦道:“大师可别太执著了,要是有什么病可以到医院去看看,千万别来坐化这一套,我向来是怕鬼的……”
老僧愕了半晌,端详了他半晌,道:“老纳见你额头明亮,眼放光明,端庄正气,想必是我们瑜珈术之大成者,没想到……”
吴秦叫奇,这老僧居然知道他练瑜珈,道:“我有大成了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老僧双手合什,道:“请你坐到我面前来。”
吴秦看了看韩永一眼,他正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和老僧说些什么。
吴秦本着尊重老人的观念,坐到他面前。
老僧两手摆了个智慧手印,虔诚地念着:
大道不宣,唯君有缘。世法体性,如蜃如梦,原本虚幻。应生离厌,舍弃种种。
远离亲爱,贪嗔之源。独往山林,僻野荒岩。无修之境,成大手印。
轮回烦琐,引生贪嗔。一切虚幻,应求胜义。有心之法,不见离心之义,有为之法,不见无为之义。欲证离心无为之胜义,须断妄根,裸露本体……(省略N字)
吴秦坐在老僧对面,开始时还有些不自然,但是随着老僧的句句平和却透穿力极强的经句传入耳内,开始慢慢忘却身边的环境和自己的思想,很自然地也摆了一个智慧手印。
韩至好奇地看着吴秦和老僧,问:“爸爸,他们在做什么?”
韩永亦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半个小时之后,老僧终于不念经了,但是吴秦仍坐在他对面,像入了迷一样,迷失在一种奇特的氛围里。
暗中似乎有一种非常庞大却看不见的力量,在空气中扩散。
韩永也是练过气功的人,感觉到了那股强大的气场的存在。他也闭上眼睛,开始静心涤念。
韩至也学着父亲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又睁开了眼睛,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吴秦,一会儿看看老僧,一会儿看看父亲。
游客散去了,只剩下这四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至都在父亲身边睡着了,而韩永和吴秦两个仍然处于“入迷”的状态。
气场犹如一道无孔不入的清泉,注入韩永的心灵,唤醒了他沉睡的记忆,军旅生涯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夭折的,爱情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变异的,遭遇是如何产生的,又是如何变质的,那一幕幕往事,如同电影般在他的脑中回放,开始时,记忆是一点一点地分散在各个角落里,后来就被越来越多的记忆连成了一片片,最后,连成一大片整体的不可分割的,互相联系的一个体系。一个思想体系就这样被重新生成,重新诞生。
等他的眼睛睁开的时候,目光变成无比的冷酷和深邃。如果被吴秦或韩至看到,一定吓一跳。
韩永看了看身边的韩至,他正睡得香,身边的火炉已经奄奄一息。他向火炉里面加了一些牦牛粪,炉火又旺盛起来,婉如欢乐地舞蹈着。
他的目光渐渐柔和,起伏的胸膛也随之缓缓平息。可是他的原本迷茫的眼睛却从此不再迷茫。
往老僧看去,他已经颓然倾斜,倒在一边。而吴秦还在一无所觉地静坐着,面色古井不波,正在禅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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