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杨村绿营驻防之地巡视的时候,绿营兵士闹出了极大的笑话,皇帝当场没有发作,回到天津之后,立刻罢免了提督奕山,总兵长瑞的职衔,带回京中,交部议罪;属下各级官弁一律原地降两级,罚俸一年。甚至上官纳尔经额、胡林翼也各自落得个记大过的处分。一场好端端的演武,弄得灰头土脸,消息传到大沽炮台管带滑褚秀处,不免心下惴惴。
要是在自己所在的营区,也出了这样的事故,可就不是罢职罚俸可以了事的了!朝廷从英人手中购买的各种火炮,调配到大沽炮台的,足有六种,总计一百七十七门,安置在各处关口,用以加强海圉边防,听兵部的人说,只是这一批火炮,就花了不少于一百三十二万两银子!
这么多钱花出去,要是在皇上巡视的时候出了一丁点的纰漏,自己身为炮台管带,如何吃罪得起?所以,这一番验炮,不但火炮要打得响、打得准,而且,还要打得好看!
这几项要求缺一不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滑褚秀虽然是武功出身,倒也很精明,想了一个晚上,给他琢磨出一条计策,他先把营中一个负责庶务的汤都司找了来,叫着他的字说,“昌林,你可知道,炮台中可有什么人是会凫水的吗?”
“很多呢!”汤司务说,“营中的弟兄们大都会凫水,尤以三营守备徐大林水性最好。”
“那好,去把徐大林找来。”
很快的,徐大林到了管带的房中,行礼之后,滑褚秀让他站了起来,“大林啊,我听汤司务说,你的水性很好,可是的吗?”
“是,卑职是山东济南府人,从小喜水,论水功,在这大沽炮台所属营中,兄弟自问第一。”
“那就好。”滑褚秀点点头,“皇上要来巡视炮台,更要看看这一百余门火炮的威力,你可知道?”
“知道。上一次胡大人到炮台来过,与弟兄们都宣讲过了。弟兄们都说,一定要好好展示一番,总不能让杨村的那些丘八比下去,要给皇上看看,我大沽炮台是……”
“行了。”滑褚秀打断了他的话,“弟兄们的心思我知道,对皇上有这样一番孝心总是好的。不过我想,既然要打炮,就不能只往海面上这样空空的打,要找到目标,你说呢?”
徐大林有点听不明白,“大人这话,卑职不懂。”
“是这样,我想,我们就从附近渔家买上几条渔船,放置在海面上,然后,用火炮将渔船打沉,你以为如何?”
“好当然是好,只是,船行海上,总要四处飘荡,若是逸出火炮射程之外,弟兄们空有一身力气,也使不上啊?”
“当然不能让船划出射程,我是这样想的。船上绑上锚链,行至在射程之内,就下锚停泊,弟兄们先打上几轮,调整位置,等到皇上来了,我们争取一炮一艘,把这几艘船全部打沉,你以为如何?”
徐大林和汤司务彼此望望,“只是,要找百姓购买这作为靶船的渔船,只恐百姓未肯答应啊?”
“未必一定要新船,废弃下来的渔船,只要入水不沉,就足以应付差事。汤司务?”
“卑职在。”
“此事就交由你来办理,三天之后皇上就要到炮台来了,一定要准备好。”
于是,汤司务下去张罗购买靶船之事,其中更有一番借公务从中贪墨,也不必细表,还好,总算给他搜罗到了六十三只残破的渔船,随后又找来营中的木匠,将漏水之处略加修补,命人买来漆料,重新粉刷一新,高高矗立的桅杆上系着花花绿绿的彩旗。船中央放上硫磺、桐油等引火之物,放到海面上,晃晃悠悠,随风飘荡,又命徐大林亲自带着十几个水性好的兵士,驾着船,将几十只靶船连成一串,带到大海深处。
岸上的炮手用标尺校准,对滑褚秀说,“大人,可以了,再划,就出了火炮的射程之外了。”
“给徐大林打旗语,告诉他,就在此处下锚。”
谁知道旗语打过,徐大林等人仍旧背对着岸边继续前划,弄得岸上的众人好气好笑,“大人,老徐又犯糊涂劲儿了。”
滑褚秀笑骂一声,下令:“喊他!多派人,喊这个王八羔子!”
几个兵士站在岸边,高声呼喊,声震水面,顺着风传出去好远,终于,徐大林听见了,赶忙又往回划,看这岸上旗语的号令,到了位置,从船上跳到水里,一支支的把缆绳解开,放下锚链,十几个人重新游回拖船,同乘一艘船划向了岸边。
眼看着弟兄们上了岸,滑褚秀这才下令,“打一炮看看。”
“是。”炮手飞快的拉开炮闩,塞进一枚炮弹,‘嗵!’的一声巨响,炮弹凌空飞出,落到了海面上,溅起大片水花——大沽炮台的炮勇都是经英国火炮生产工厂派出的技师做过指导,装炮、校准、发射、退弹、调正射击诸元动作又快又熟练,眼看着炮弹距离靶船还有点距离,炮手手中不停,大约的计算了一番,重新调正,又装上一发炮弹:“大人,再打一炮吗?”
“再打!”
“喳!”炮手答应一声,又发了一炮。眼看着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在空中划过,中间的一艘靶船应声爆炸!漫天烟雾纷起,靶船变成了散落海面上木板、木屑,油渍。
“好啊!”岸边围观的百姓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
滑褚秀心中也大为得意:这比炮弹落在空空如也的海面上,不是要强胜万倍?想来就是皇上见了,也一定会龙颜大悦的吧?“行了,别打了,等到皇上来了,弟兄们好好演练,就照今天的样子,给我卖力的打!皇上高兴了,大家各有封赏!”
三月十五日的申时,前导御驾的侍卫,御林军到了大沽炮台,下马之后,先做警戒,由僧格林沁做前导大臣,和早一天赶到的直隶总督,天津知府等人准备接驾事宜,兵营前高搭彩绸牌楼,两旁鼓吹亭子,等皇帝一到,炮台一百七十七门火炮同时放礼炮,夹杂着细吹细打的清音十番,场面十分热闹。
远远的旌旗飘摆,鼓乐之声大作,僧格林沁向纳尔经额和胡林翼等人拱拱手,“堂翁,润之老弟,朋霞老弟,圣驾到了,和我一起接驾吧?”
众人鱼贯出营,在跸道旁跪倒接驾,前引马队过去,就是皇帝乘坐的御辇到了近前,有准备好鞭炮为人点燃,乒乒乓乓之声大作,僧格林沁等人行了君臣大礼:“臣,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驾不停,一路直行,进到兵营之中,担任銮仪卫的载垣在辇前碰头行礼,皇帝这才走下车来。守候在营中排列整齐的营中兵将同时跪倒,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皇帝满身朝服出临,朝冠、瑞罩、金龙褂、腰间系着一条明黄软缎带子,脸上带着微笑,四周打量一番,“只是看兵士这番朝气蓬勃的样子,就可见一斑!嗯……”
载垣在一旁提醒了一声:“皇上,管带名叫滑褚秀。”
“哦,滑褚秀来了吗?”
滑褚秀听皇帝叫到自己的名字,低头弓腰从人丛中越众而出,到了近前,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臣,大沽炮台管带滑褚秀,叩见皇上。”
“朕听人说起过你,”皇帝望着他,“起来说话。”
“谢皇上。”
“你在这炮台任职,有几年了?”
“回皇上话,臣是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十一到大沽炮台履任,到今天,已经有六年之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