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日,以英国政府外相克兰顿伯爵的特使伯明翰勋爵为首。英国驻华公使文翰爵士为副手、公使馆参赞哈士明、通译麦华陀等人组成的英国外交特别代表团进入到总署衙门办公大厅,和中国方面的总署衙门的代表,就两国修约之事,做第一轮的正式的磋商。
会议由曹福正做翻译,听英国人把这一次修约之请的宗旨说完,他翻译说道:“特使先生说,此次提请修约,本是因为英国素行宽容政策,顾念保全两国永久和好的重要,不愿另有纷争,以致伤害两国多年来结成的深厚友谊。希望贵国能够体会英国政府的一片敦尚之心,不愿意中国政府因为种种细节问题之上,与英国多有折冲。”
“在当年英国公使馆落成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前夜,本王受邀出席英国公使馆召开的庆祝圣诞节的盛大酒会,在席间致辞曾经说过,任何有着良好意愿,愿意在平等的基础上展开对话的国家从来是抱着欢迎的态度的。任何人,只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到来,可以说,都是我天朝的朋友。”奕冷笑着说道:“这一次特使先生奉贵国政府所差,到敝国来,想来也一定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意愿的。只要能够在这样的基础上展开对话,我相信,贵我两国在一些细节上的纷争,一定是能够取得一个圆满的结果的。”
“鄙人非常欣见于殿下能有如此开明的胸怀,”伯明翰勋爵满意的笑着,他说:“这一次敝国提请修约之事,本是援引贵国与美国政府于公元1844年签署的《望厦条约》中关于‘合约……应俟十二年后,两国派员公平酌办。又和约既经批准后,两国官民人等均应恪遵。至合众国中各国,均不得遣员到来,另有异议’之文,并根据中英 《虎门条约》所定最惠国条款之权利,故此我国可以借此援照美约向中国要求修约。”
伯明翰深知中国是一个如何疲弱的国度,这一次挟威而来,更加是不把与会的中国方面的官员放在眼里,坐在长桌的对面侃侃而谈:“至于我方提出的条件……分别是:一,准许英人随意往来中国内地及沿海各城。二、确定鸦片为合法贸易。三、进出口货物不得征收内地通过税。四、英使如欲与内地督抚会晤,须立即接见;五、肃清中国沿海海盗。六、订定华工出洋办法。七、新订条约应依英文本解释。”
奕耐着性子听他逐一陈述完毕,等他说完了,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自己却不说话,而是向一旁坐着的李鸿章点点头。
李鸿章翻开手边的卷宗,开始了正式的会谈:“勋爵阁下,这一次贵国提请的修约之事,本是参考和援引我国先朝皇帝陛下于先皇二十四年与美国政府代表在中国的望厦签署的《望厦条约》为根本政策,可是的?”
“不错。这是鄙人刚刚才说过的。”
“那么,请原谅我的愚笨,既然要援引美方的前例,在尚未有前例可循等到情况下,贵国突然提出修约,这难道不是不顾及国际成法的举动吗?”
听完翻译的说话,伯明翰楞了一会儿,强自争辩道:“这是不同的。”
“哦?如何不同?”
“贵国与美国签署的《望厦条约》是在公元1844年,而按照约定,十二年为修约之期,这要到1856年才是正式会谈之机;而我国与贵国签订的条约是在1842年,到今年已经整整十二年,故而,这是不同的。”
“笑话!”李鸿章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意神色,大声说道:“须知贵国在与我国签署的《江宁条约》中,全无修约条文,在贵国提请我过的的照会中也明白宣示,此番修约本是援引美国成例,既然并无‘成例’,又将如何‘援引’?”
伯明翰没有想到中国人会抓住这样一句文本中的漏洞大行究根问底之事,刚才嚣张的嘴脸荡然无存,嗫嚅了片刻说道:“贵我两国当年签署的《江宁条约》中有‘大皇帝设或再有恩旨布施于列国者,大英国均应一体均沾’之语,本使想来,既然贵国和美国有修约条文,大英国按照合约行事,当也是合理合法的。”
奕和李鸿章相视一笑,“如此说来,倒也并非全然没有根据,只不过,”李鸿章冷笑着说:“在这一次贵国提请的照会中说,本次修约目的是在‘以历年前任各公使,屡有不平之件剖达,迄今积有多件,均未清理。所剖列之事,皆按诸成约,分所应得,无不相符。兹为胪述其最要者数款,惟先详解明晰,不致贵大臣误会。’既然是屡有不平之件剖达,而均未清理,自然也只是针对贵、我两国相通贸易之中略有不谐之事加以修改而已。”
“而今日贵国所提之要求,皆无异于重新订立全新的政治条约!”李鸿章大声说道:“若要重新就贵国所提数款加以磋商也可以,不过,却要先行废除当年签署之《江宁条约》。果真如此的话,则我国收回香港,废除领事裁判权,应为势理之当然!”
伯明翰和文翰同时大惊失色!
自从道光中叶的一场武装冲突,中国国力之疲弱,中国国防之无能尽为英人所知,而除此之外,中国全无外交人才,更是为英人视为可供鱼肉的根本。中英两国所签署的《江宁条约》到处都是欺愚中国之荏弱,把中国看做是俎上之肉的文字,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英国挟战胜国之余威,任意而行;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看做的中国全然不通外交,不懂这盘棋局之上的游戏规则而导致的恶果!
而在英国政府看来,中国人色厉内荏,只要看到谈判桌对面坐着的英国人,就会不由自主的心惊胆战,自然的,这一次所谓的修约之举,仍然会像当年一样,取得令英国上至政府官员,下到贸易商人,个个满意的结果的。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会商居然一改当年颜色,中国方面抓住照会文本中的舛误之处大加挞伐,甚至提出要废除给英国带来丰厚利益的《江宁条约》?这是伯明翰等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伯明翰也顾不得礼节,双手连连摇动:“不不不不不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江宁条约》的签署于今日完全不同……”他方寸为之大乱,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起来:“和今天所议之事,是没有关系的。”
奕也知道这样的要求是不可能做到的,提及此事,不过是要打消英人一贯骄傲的蛮横无理而已,“专使先生,对于阁下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做法,本王深觉失望。此番修约,本是应贵国所请,我方为增进两国友好,开诚布公共议国是,便应该抱持有和平相商的原则,而今天所见,贵国的外相阁下与专使先生,竟是全然没有任何商谈的热诚与忠诚,这样的商议,不谈也罢!”
会谈还没有正式开始,伯明翰等人就为中国方面迎头痛驳,却也是自贻伊戚,与人无尤。不过身为外交方面的专才,在一开始的惶急之后,伯明翰立刻沉稳了下来。不再纠缠于援引前例上的细节错误,改为直入正题:“殿下,自从江宁条约签署以来,至今已过十二年,这其中种种不平之事,在我过递交的照会上皆已罗列明白,此次修约之举,也正是为此而来。还请殿下着眼于两国交往的大局,为今后两国更多、更大层面上的交往,做筹谋之划。”
会议尚未开始,中方的面子赚了十足十,奕等人也不再纠缠,知道英国人达不到目的绝对不会就这样卷旗而去,听他说完,奕深深点头,“专使先生所言极是。为贵我两国日后能够更加长久的交往和合作,正是应该捐弃前嫌,共谋大局才是的。”他看看时间,离座而起:“专使先生,公使先生,现在已经是中午,我方为远道而来的朋友准备了午餐,先请中止商谈,待用过午餐之后,彼此再做正式的商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