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到了江宁,和两江各级官员悉数见了一遍,每日里应酬不断,酒食征逐更是无日无之,在江宁城中住了三天,他自觉和在京中比起来,竟胖了一圈呢!
在江宁的几天中,桂良陪着他和总署衙门及各国公使专程到码头边的厂棚中看过英人运送来的九节车厢,令第一次目睹火车真容的奕也大为赞叹。而伯明翰等人在遥远的异国见到祖国的同胞,自然也是欢喜莫名,言谈之间分外亲热。
这还不算,几天之内,伯明翰多次设宴款待阿尔奇机械公司的一行人,更让奕觉得奇怪:怎么伯明翰身为朝廷官员,对这样的四民之末如此关爱呢?可见夷人性情,难以捉摸。
在江宁城中居住,公事还是要照常进行,中英两国的谈判在中断了几天之后重新启动,双方仍旧是为鸦片贸易纠缠不休,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到最后,伯明翰也有点烦躁起来,旧事重提说,若因为鸦片贸易不能取得令双方尽皆满意的结果的话,日后为此发生任何争端,都要由中国方面承担全部的责任!
奕对这样的恫吓之语报以一阵冷笑,几年来担着这份与夷人交往的差事,他心中早有所得,怡然不惧的回敬了回去,“公使先生,这样的话题,我们早在北京的时候就已经有过商谈,今天本王再重申一遍:天朝对那些抱着善意的目的与我朝增加交往的国家和商人,从来是欢迎的。专使先生只为贪图利益计,不惜为此等害人之物挑动两国纷争,实在令人齿冷!”
“贵国这样的做法,是完全违背了当年和中国大皇帝签署的《江宁条约》中有关贸易输入,一切行自由方针的根本协议的。”伯明翰振振有词的答说,“而且,贵国政府一贯干涉贸易自由交往的国际通则,竟于日前颁布法令,以立法的形式禁止鸦片销售贩卖,如此看来,贵国的大皇帝陛下是丝毫没有和平解决此事的愿望了?”
“笑话!”奕怒声说道,“鸦片商人只顾利益,心中丝毫不念鸦片害人之恶果。我天朝皇帝陛下圣明烛照,体察入微,中断鸦片贩卖,正是为我朝亿兆黎庶身体康健,早日摆脱毒瘾计。”他说,“况且,政令发布,乃是我天朝内部之事,又何容贵国来插手过问?”
“事关我国政府及商民在中国的利益,就不能全然算是贵国内政。”
奕大怒,“混账!”他大声说,“照这样说来的话,专使先生以为凡是我朝子民与贵国商民往来之事,都无关中国内政,可以任由贵国插手了?”
看奕一张白皙的脸蛋儿涨得通红,随行而来担任翻译的绵竹吓的面色苍白,连自己份内的职分都忘记了。不过不用翻译,只是看奕的脸色,伯明翰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入耳。
徐继畲和李鸿章也赶忙起身相劝,会谈也暂时中止了下来,彼此各回房中休息,奕兀自怒意不消,“简直是荒唐!洋鬼子居然要管起我天朝自己的事情来了?纯粹是荒唐!”
“王爷,何必为英人狂悖之语大动肝火?虚词恫吓不过是夷人一贯伎俩,不值一哂。”李鸿章不屑一顾的神色,在一边劝说。
“少荃这句话说得极是。”徐继畲徐徐说道,“英人口出威吓,不过是敏于言而讷于行罢了。”
“哦?”
“王爷,少荃兄有所不知,当年老夫汇总编纂《瀛环志略》一书,虽是书生所见,然史家通则,祥近略远,为求文中记述不悖真实,也曾经多方搜寻,其中就有关于列夷各国政体与我天朝大相径庭之处。”
徐继畲为当年所编纂著述的《瀛环志略》一书,几乎落得个闹市丢头的下场,这部书也给朝廷列为禁书,大清十八行省着各省督抚学政将此书搜罗殆尽,集中销毁,不过这样的东西,就如同世宗朝发行天下的《大义觉迷录》一般,虽有乾隆下旨停止讲解,收回原书,却还是如瓜蔓离离,摘不胜摘,总有很多流传于世的。
说到当年为自己带来一场大祸的著述文字,徐继畲也不胜心生涟漪,现在不是他倾诉心中委屈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便如这英国吧。英国虽有国王,却和我朝皇上完全不同,于政体沿革,全无插手余地,一切都要取决于议会决定。”
徐继畲简单的解释了几句,然后他说,“便如同今日所会商之事,便是英人有意为鸦片一物再起争端,也要容等议会两院通过,然后方可成为发令,若是再加上彼邦军队调配,人员安排,及至扬帆远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容闳站在边上,心中暗暗点头,这些事是他也知晓的,不过他的经历非常人可比,在美国生活了几年,知道这些原也不足为奇,徐继畲足不出国门半步,虽然谈论之间小有舛误,也足以令其自豪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通晓的呢?
他正在想着,徐继畲转头向他一笑,“王爷,达萌少兄曾经在美国生活多年,于这等西洋各国政体之别,自然是心有默识,不如就请容兄为我等详加讲解,开人茅塞吧?”
容闳抱拳欠了欠身:“多承徐大人抬爱。”他现在的汉语已经说得非常熟练,官场上的行文用句也有所领悟,他说,“牧田公方才所言极是,学生心中所知,也不出其右,也就不必再方家面前献丑了。”
“哪里,老夫所知,不过皮毛,内中详情,还请容兄解说。”
容闳还要再谦虚几句,奕挥手打断了他们彼此客套的说话,“达萌,如果你知道,不妨说上几句,也好让本王知道知道,日后两国商谈之际,更加能够有的放矢。”
王爷发话,容闳不敢不听,他心中也有意借此机会一展长才,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美国开国之君,名为乔治.华盛顿,其中华盛顿是姓氏,乔治是他的名字。雍正十年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华盛顿家境富裕,自幼好学,在乾隆四十年至乾隆四十七年间,他领导了一支名为大陆军的,自称统帅,与英夷几番争斗之后,终于使美国独立。”
华盛顿的事迹容闳随口道来,如数家珍,听着他很好听的口音,众人心驰神往,虽是国体大有分别,这样的人才、这样的领袖,也让人不得不心生敬仰之意。
等到他说完了,奕叹了口气,左右望望,“诸君,不必为前任感叹了。还是想想,怎么认真答对英夷的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