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后一起用过晚膳,换上一身便装,再一次私行出了园子,到了码头边的梦中舫。几日来,这里是他每日必到的所在,却还是要花钱登船——倒不是贪图他几两银子,只为如烟姑娘和他开玩笑,看着他拿银子出来的那副肉疼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不过今天与往常大不一样,甘子义神情有些悒悒,拿出一把散碎的银馃子递了过去,“公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点渴了,可有茶吗?”
如烟顾不得和他开玩笑,随着他进到舱中,坐在他的对面:“公子,您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如烟,公子要走了。”
如烟俏脸雪白,双手都似乎没有个地方安放了:“公子要走?不知道这要走,是何意啊?日后还回来吗?”
“怕是不能回来了。”甘子义收敛了多日以来,已经给如烟看惯了的嬉笑之态,很是稳重的说道:“不瞒你说,我是在御前当差的,每日主子休息下了之后,方能够有时间出外到此。今天主子和我说,八月十六,主子就要登临火车,一路直放上海,然后从上海掉舟北返,回京去了。”
如烟和赛香君也猜到他的身份未必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往来于大江南北的商贾之流,但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在御前当差的:“这样说来的话,奴家要称公子为大人了。”
“别!成天在府里给人家称主子、称大人还不够吗?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放松心境的。你们就当不知道,原本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就是最好。”
“是。”赛香君答应一声,却不见如烟有任何答复,回头看看,后者苍白着脸蛋,眼眶中泫然一片波光荡漾,竟是大大的失态了:“如烟?如烟?”
“啊!”如烟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强自笑着爬起身来:“公子渴了,容等片刻,我去给您沏茶来。”
甘子义也觉得很遗憾,梦中舫中,论及容貌,自然是赛香君国色天香,若谈起他心中喜欢,无疑是如烟。这并不全然是为了女孩儿总是和他斗嘴,让他大感兴趣,更主要的是,和如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够让他放下身子,真正的享受身为天子也难得一见的快乐。见女孩儿落泪,他想了想,向对坐着的赛香君歉然一笑,起身追了上去。
绕过屏风,如烟正背对着他,坐在水铛前,呆呆的看着木炭燃烧起的火光,肩头不时的耸动几下,用手摸摸眼睛、鼻子。
甘子义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如烟,我也很不舍得你,只是,官身不得自由,”他暗骂自己糊涂,姑娘对自己的情谊不是一无所感,说这样官面的话,又有何意义?一时间竟是也呆住了。
沉默了片刻,水铛中水声哗哗,显见是开了,两个人同时伸手过去拿,“我来!”甘子义手快,就要提在手中,不想如烟也伸手过来,用力一碰之下,水铛歪斜,里面的沸水溅了出来:“啊!好烫!”
感觉到热水浇在自己手上,甘子义急急收手,已然不及,手背,手指上已经给淋上了,片刻之后,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哎呦,好疼啊。”
如烟芳心慌乱,握住男子的手,都忘记去拿药来敷,看着逐渐红起来的肌肤,女孩儿心中疼惜,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公子,可是很疼吗?”
“还好啦,本来很疼的,经如烟的泪水一滴,就不怎么疼了。”
“您这个人啊,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开玩笑吗?”如烟忽然想起来了:“公子,您等一等,舱中有药,我去给您拿来。”
过了片刻,赛香君和如烟一起折返,手中拿着 一个小小的紫檀匣子,打开来,里面居然放着 一个鸡蛋:“这是什么?”
“这是药啊。”如烟说道:“这种药是我家小姐多年珍藏,还是当年听 一个走江湖的郎中说的偏方呢。”
“好,偏方治大病。”甘子义问道:“不知道是什么偏方?”
赛香君给他解释了几句,原来,这种偏方相当古怪,是把一颗鸡蛋凿孔,然后抓一只出生不久的壁虎,让它从小孔中钻进去,封上蛋孔,挂在风凉处,等到壁虎已死,鸡蛋中的黄白之物全数干透之后,才保存起来——用之治疗烫伤,灵验无比。
只是鸡蛋好找,壁虎难寻,数年之期,赛香君让船上的下人也只存了不到十枚做好的鸡蛋。取用时,把鸡蛋取出,放在手中拍碎,然后研磨成粉,敷在患处。果然,甘子义只觉得手上清凉无比,刚才那般痛楚,一扫而空!
“果然是好手段。”他笑着说道:‘我府里也有大夫,不过却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效果,更不用提香君小姐和如烟姑娘这一颦一笑,万千风情了。“
“你呀,终究还是口花花!”说着埋怨的话,姑娘动作无比轻柔的给他敷上药粉,又用一条纱巾给他系上:“好了。”
甘子义舒展了一下手掌,并无半点窒碍之处:“如烟姑娘好手艺。多谢了。”
“你今天夸赞我的话,比之往日加在一起都要多呢。”
赛香君在一边说道:“公子的手上可还疼吗?”
“不疼了。”
“既然不疼,不如请公子到舱中说话吧。”
“也好,刚才的茶水没有喝到嘴,正好口干。”
重新烧开了一壶水,给他沏上一杯第一天到此喝过的芽茶,赛香君亲自捧着,到了他身前:“公子,今日一别,还不知道几时方能再见,奴家知道公子不善饮酒,就以香茗为替,请公子饮了吧。”
甘子义感从中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明天之后,就要与两位姑娘天各一方了。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和赛小姐和如烟姑娘做静夜长谈。而且,我保证,今天晚上不开玩笑。”
“公子想尽一夕之欢,奴家自当奉陪,只是不知道,公子想谈什么呢?”
“由你们说。你们说什么,公子我都奉陪。”
如烟眼珠转了转,“多日以来,只知道公子的名姓,其他的却全无所知,不如就请公子先自呈家世吧?”
甘子义笑了,“自呈家世?还没有人这样问过我呢!”他点点头:“好吧,就和你们说了,也自无妨。我确实是天津人,不过生长在京中,嗯,我的父母均已经亡故,家中有几个弟弟妹妹,大多还在年幼,……”
“那,府里的太太和姨太太呢?”
甘子义苦笑着挠挠头,既然说了,也就不必和这两个难得真心喜欢的女孩儿扯谎,“不瞒两位姑娘,我府中妻妾甚多,争风吃醋之事也有。但总还是能够管束得住。”
如烟翻了个白眼儿,神情一片不屑,赛香君怕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搅了这夜来清谈的气氛,抢着问道:“那,公子可有功名?”
“说来惭愧!当年我顽皮成性,读书学剑两不成,快到二十岁的年纪,仍自是侘傺无聊度日,后来先皇崩逝,新君即位,方才有所转机。”
“公子是皇上身前近人?不如和我们说说皇上吧?”
“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过是双肩扛着一个肉球。”看两个女子神情一片骇然,甘子义一转念间就明白了:“真的,不是我在骗你们,皇帝生得很是难看,胖胖的身子,小小的眼睛,瘪瘪的鼻梁骨,哎,怎么看也难当人君之像。”
如烟扑哧一笑;“方才还说,今天晚上不会开玩笑,就知道是在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