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发生的一切,每一天都有电传司的电报报上御案,紧随其后的,是每天从江宁出发的折差,把更为详细的内容逐一奏来,使皇帝可以随时了解发生在当地的一切。
连续三天的时间,阎敬铭的差事没有半点进展,旁的不提,两江总督之下的各级官员,在面对阎敬铭的问诘之时,都一口咬定,从无贪墨情事。而户部、工部的司员的查勘往来卷宗及工程款项使用的过程中,也仅仅是得出了‘浮收’的结论——用一句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工程中的所用价格,高于市价——但这种浮收,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阎敬铭的折子中说,“……泛指一例,民夫所用食水一项,江宁城中粮米市价为二两三分银子一石,工程款项拨出使用则为二两四分五一石,超出一分五钱银子,虽有其名,但臣详加纠劾之下得知,大工构建期间,江宁城百业杂务,确有浮冒……”
皇帝掩卷长思,阎敬铭的话不是不对:这样大的工程,这样多的人会聚一处,每日所用,何止千万、商人借势提价,也是合乎情理的。不但是这些,就连铁路工程中要使用到的各种砖石、木料,从旁的省份中运载到江宁,也会比往常有所提价——这都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难道说江宁铁路的种种花费,都是用到正途上了吗?绝对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只不过阎敬铭还没有找到突破口 是了。
想到这里,他提起笔,在折子上批阅,“览。江宁铁路,举国观瞻,朕所图者,万世得利。桂良等所图者,一朝受惠。故其间必有隐匿情事,你在省内查案,当上体朕心,但有所见,皆不可轻易放过。”
“……汝在省内查案,遭人所嫉,当时刻小心为奸人所谋料。”写到这里,皇帝想了想,阎敬铭身边虽然有钦派的御前侍卫护持,怕终究还是不保险,等更加加强防范才好。当下继续写到,“江宁绿营,有前光武营新军三营统带,以总兵衔办理军务之程学启者,可以钦差关防,供汝趋使。或者,有绿营偏将罗炳坤者,心念君父,尚称可造,亦可调用身边,以为护持。”
写完看看,自觉差不多了,错非桂良真敢谋反,否则,有程学启和罗炳坤两员大将在身边,大约能够保证他一己之身,不会受到什么戕害。笔锋一转,又写道,“省内官员,上下其手,彼此沆瀣,种种贪墨情事,为必有之事。抵死不认,不外两数:其一曰心存侥幸,只盼汝多日查无所获之下,婉然北返,则该等人额手相庆也;二曰身担重罪,不敢吐实。”
“彼二等犯员,当分别对待,前者当晓谕朕心,望其能有改悔之意;后者,可行以雷霆手段,不必拘泥于庙堂法度。总之一切以将江宁大案,梳理清晰明白,是为至盼。”
皇帝一面写,一面心中思考,阎敬铭可称是朝廷上下首屈一指的清廉之臣,论能力不在肃顺之下,论品行,更加不是肃顺之流可以比拟的,若说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脾气太过耿介,不能与同僚和睦相处。但时至今日,这种上下和衷共气的风气,早已经不再是朝廷所需要的,正好相反,倒是他这种肯于、又敢于破除情面的大臣,方是自己所需要的呢!
他心中想着,又很觉得自得:这样的大臣,也只有自己能够用得吧?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江宁办差,能不能给朝廷带来一些新的气象?
便在此时,听外面有杨三儿几个跪倒行礼的声音,“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云主子请安。”听声音是皇后和云贵人到了。
皇帝把笔放下,转身看过去,果然,皇后钮钴禄氏和云贵人一前一后进到暖阁中,“呦!臣妾姐妹来得可是不巧,皇上在批折子呢!”
“进来吧,……”皇帝站了起来,摆摆手,示意六福把奏折捧走收好,上前几步,看着她们,“臣妾(奴才)叩见皇上。”二女盈盈下拜,给他虚扶了一下,“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可用过午饭了吗?”
“是,臣妾多谢皇上垂问,已经用过了。”皇后说道,“今儿个和云妹妹闲聊,皇上多日以来政事繁辸,姐妹们心中记挂,正好听人说今天的叫起散得早,臣妾斗胆,就过来了。”
皇后根本不会撒谎,看她小脸通红,举止扭捏,皇帝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好张口的话,要和自己说。转念一想,已经知道了大概,“你啊,有什么事就直接和朕说,朕和你份属夫妻,还用得着挖空心思的砌词分辨的吗?”皇帝笑眯眯的问道,“朕听说,六弟妹前几天进园子来了,是不是?”
皇后吓了一跳,赶忙屈膝拜倒,口中说道,“臣妾这一点小见识,原也不敢想能够瞒得过主子,臣妾是女人家,朝政大事,有祖制……今儿个和云妹妹一起来。”
皇帝无奈摇头,伸出手去,把皇后拉了起来,“行啦。”他说,“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啊?语无伦次的,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她来说吧。云贵人?”
云贵人也是心下惊惶。皇帝极少这样称呼她的品秩,大都是以‘云儿’或者‘紫云’相谓,这一次听他叫自己‘云贵人’,女子的心中一惊,忙不迭的跪了下去,“回皇上话,今儿个早上,恭亲王福晋和醇贝勒福晋到了园子中,以为皇后娘娘请安之言进陈,……实在是为恭王福晋的阿玛之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