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顺回到府中,龙汝霖、陈孚恩、黄锡等几个人知道他回京为皇上祝暇,顺带述职,只是不想这么晚还不曾退值出来,是不是皇上有什么体己的话和大人说,耽误了时候?
等他的轿子抬进府门,众人起身迎了过去,“给大人请安。”
“都起来吧,起来吧。”咸丰八年,皇上命内务府、户部、宗人府派司员,将肃顺多年来宦囊所得,悉数抄没,仅有的一点赏还之物,还是给他的两个姨太太和孩子用来度日的,家境一下子败落下来,幸好有端华住在不远,两夫妻感念他当年援手之德,先把肃顺的两房妾室和孩子接到郑王府中,其他的,在这几年中慢慢置办,旧貌方才得以悄然恢复。
听说阿玛回来了,十二岁的徽善一步从厅中越了出来,口中大叫着‘阿玛’,跑过来给他请安,肃顺父怀大慰,和孩子说了几句话,问一问近来的功课,徽善一一答了。
“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呢!儿子和额娘想等阿玛回来之后,一起用。”
肃顺一皱眉,下午和明善的一番说话,让他的精神全数灌注到了未来一年的大事上,实在没有心思和家人共聚,在一边的陈孚恩看出来了,出言解劝道,“大人半年未及家门,小公子和两位夫人倚盼多时,如今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即便有事,也还请大人休息一夜之后再说吧?”
“倒不必休息。”肃顺善解人意的笑了,低头对徽善说,“去,吩咐厨下,准备晚饭,阿玛和你,还有几位师长一同用,好吗?”
“是。”徽善答应一声,转身跑了下去,这一面,肃顺自行入座,摆摆手示意陈孚恩几个人也坐下,这才说道,“今儿个进城之后,就入宫给皇上请安了……”
听他把和皇上的一番奏答,以及和明善商议的话说了一遍,二堂中已经布下的酒席,徽善再度出来,拉着阿玛的手,使劲拽着往里面走,“阿玛,儿子饿了!阿玛,您快点来嘛!”
肃顺苦笑着给儿子拉起身,被动着走向二堂,因为饭后还有正经事要谈,不好喝酒,众人一面用晚饭,一面思考着大人刚才说过的话:皇上说,行宫工程,当是他在山西最后一项政事,这样说来,想必西巡之后,大人就要调京内用了,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但若是在山西的举措不力,等到皇帝西巡的时候发作开来,不要说调京,就是圣眷,怕也会有一朝转衰之危。势则如何做好这一次接驾事宜,便是万千之重了!
陈孚恩考虑良久,心中暗暗叹息,自己年纪老迈,得肃顺怜惜,让他留在府中,等有朝一日,回转京中,再宾主日夜盘桓,有请教益,这固然是盛情可感,但间关万里,讯息不便,也很是难解之题——这件事若是自己在山西,就绝对不会让肃顺如此贸贸然!眼下已经向皇帝奏陈,再想挽回,断然不可——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肃顺自打入了皇上了青眼以后,宦途早发,一路升迁,遇到这样一次自贻伊戚的教训,或者能够让他变得更加沉稳一点呢?
他只顾心中思忖,胡乱的听黄锡说道,“那,行宫肇建不及,最大的难处在哪里呢?”
“我想,首在人员难备;次在材料运输。”肃顺说,“我问过明善,他也说,旁的不提,只是这烫样之功,就非二月不能竣事,到时候我早回山西了,这往来奔走之事,又如何筹划?”
“我想,不如这样。”陈孚恩慢吞吞的说道,“大人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更且是皇上面前请了旨意,万万不能收回。如今的办法嘛,有两条。第一,是趁着大人在京中这些时日,把烫样之事早早料理清楚,最好能够将殿阁与别不同的优良处逐一呈现,然后,赶上一日,进呈御前,请旨将这件事定下来。”
“一年的工期,本就来不及,还说做得与别不同,种种优良之处逐一呈现?那不是更加来不及了吗?”肃顺有点不满的说道。
陈孚恩一愣,笑着说道,“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所说的此处殿阁,指的是明善所提及的,在京中构建之所。不是山西的行宫。”
不等肃顺继续发问,他又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行宫的事情,左近也是来不及了,倒不如婉转进言,请皇上免了大人的这份差事,不就得了吗?”
“这……行吗?”肃顺有些不放心,“皇上难得开了金口……”
“那是在看到京中殿阁图样之前!”陈孚恩却似乎很有把握似的,“你们想想,皇上登基十年来,多有上谕,昭示臣工要‘照此撙节’,不可以‘虚靡无用’之物上邀帝心。若是说在京中购置殿阁也还罢了,若是山西照样行之,不怕皇上不免除大人的一番劳动的。”
“那也不行!若是皇上连京中之事,也不准呢?”
“丰享豫大,盛世气度!”
这句话肃顺听不懂,黄锡和龙汝霖两个却是明白的,给肃顺解释了几句,这是北宋的蔡文长为徽宗皇帝所上的奏折中的几句话,大意是说,盛世年华,为人主者,要有气魄,有胆识,天家极人间的富贵,毋须为戋戋银两数字担忧。
徽宗对蔡京的话言听计从,把祖宗数代积累下的锦绣江山,糟蹋得不成样子,最后终于酿成‘靖康之变’,贻羞万古。
只不过,只有陈孚恩的话未必能够让帝心如意,还要想办法,把皇帝的注意力全数引到京中的工程上来,再有一节:山西那边的接驾事宜,当如何布置呢?
“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山西商贾,素称豪富,各家所有的园林景致,更是遍及太原,只要一纸钧令,征用其中之一,并略加改动,仿效当年桂燕山之法,不就行了吗?”
“对,子鹤老兄说得极是,就征用那曹杨氏的晋景园便是最好!”想到能够通过征用晋景园,找机会把曹寡妇进献给皇上,了了皇上多年来的心愿,岂不是自己为人臣子的又一番孝心?想到这里,肃顺频频点头,神情间一片兴奋,刚才进府来时的那种抑郁之色,早已经一扫而空了。
宾主几个人说了几句话,龙汝霖问道,“烫样之事,总也要抓紧临制,等到时机成熟了——最好赶在万寿节庆之前,进呈皇上。”
“这一层请皞臣先生放心,我已经让明善和雷廷昌动手制作了。”肃顺说,“不过,为了让皇上见猎心喜,我想,不能只是以皇家景致为美,总要广罗名士,遍访四方,将这坐园子,建成不次于圆明园的又一景致,方是最好。”
不次于圆明园?举坐的几个人同时咂了咂舌头,这得花多少银子,多少时日啊?
肃顺兀自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空中楼阁中,半晌没有说话,“都累了,下去写着吧,明儿个还得早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