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刻折冲之间,两个班中的孩子们渐次出来,在各自教习的身后围成半圆,得知大清国的天子驾临,年轻人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光芒,看皇帝的目光扫过,各自跪了下去,参差不齐的呼喝,“学生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眼睛一一看过去,赫然发现,宝廷和舒清阿居然也在人丛之中,这两个人身材高大,跪在那里,也比旁人高出一截,“尔等能够不以地域为分,不以西学为别,认真学习西洋技艺之法、之说,朕不胜欢喜啊。”
“学生不敢。”宝廷第一个碰头答说,“学生以为,朝廷官职司衙之设,乃为各依其律,各司其职,为官者无论身居何职。尽心竭力,皆应报效朝廷,方算得上是忠心臣子;学生等奋发读书,增长胸中所学,也正是为日后报效之用,学生等不敢当皇上褒奖之言。”
容闳在一边说道,“皇上,臣请皇上转至值房,容臣等……”
“不必,朕今天到同文馆来,并非为了见你们,而是为了向各国教习,有请教益而来的。”他说,“容闳,你去将同文馆中各位外洋教习逐一传来,朕……”他左右打量一眼,用手一指刚才韩德善上课的教室,“朕在这里见他们。”
容闳不知皇帝这样做是何意,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了。
皇帝由众多学生和韩德善簇拥着进到教室,和后世所见的课堂没有很大的差别,学生们都是单独的座位,书桌却要大得多,上面摆放着文房用具,还有西式的钢笔、墨盒、墨水瓶等物,他随手拿起一份,翻看看看,上面的是用钢笔记述的韩德善方才所讲述的内容,下面的是毛笔字,所记的是教习传授的所谓《经史子集》之类的课程笔记。字迹都相当工整,看起来,这些人在提锺悬肘以外,也已经熟练了钢笔的用法。
端详良久,回身一笑,“朕刚才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教习多用英文授课,也不必另外聘用翻译——如此看来,你们倒是都能够听得懂了?”
“回皇上话,生员等与教习先生彼此帮衬,学习西文之间,教习也多有掌握汉话者,故而,方能收课上并无言语窒碍之效。”
皇帝点点头,不再多说,又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韩德善,“汉森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请教,若阁下以为,鸦片战争并非是为鸦片而起。那又是为何?”
韩德善是英国利物浦人,也是咸丰七年安山湖一战之下,给中国俘虏的军中文员之一,战事结束之后,回到国内,但呆不到三个月,又返回中国,受总署衙门所聘请,担任同文馆教习,所教授的是外交方法,“尊敬的皇帝陛下,鄙人以为,鸦片战争起因,是在于贵国皇帝陛下为两国往来自由贸易,多有纷繁,下旨关闭东南沿海与英国、法国及其他国家的正常贸易而引致。”
“嗯,站在英国人的立场,朕或者不能说你所讲的错误,”皇帝用很流利的英文说道,“但,站在一个有良知的绅士的角度,这番话,就实在是昧心之言了。既然你教授的是外交方法,想必与贵、我两国之间的纷争,也多有了解。道光十五年之前,所称国际贸易者,皆为对英贸易也——英商占中国对外贸易额的百分之七十以上;航运则九十以上也。中国对外贸易从逆差至顺差,则首受其殃者何人不言可喻也。其后,鸦片既绝,而丝茶出口如常。时不旋踵,我两江、粤省外贸,顿成出超。而洋人务利,眼见黄金白银漫天飞走,又如何能够不张皇失措?此所以朕说,英国绝不能容忍中国成个禁烟国家。进而为此不惜寇边,终有安山湖一战败北——朕说得可有错?”
韩德善没有想到这个中国的皇帝的词锋如此锐利,呆了半晌,强自笑道,“尊敬的皇帝陛下,鄙人的意见只是说,两国纷争,尽可以在谈判桌上得以解决,而并非一定要诉诸武力。”
“这些话,朕倒是同意的。不过,也要分清楚彼此对象。便如同英、法、美、西、挪、瑞、丹之国,彼此虽路途遥远,远涉重洋方始到达,但总还是文明之邦,是很能够说得进去道理的,其余的嘛,就只好概而不论了。”
能够为朝廷选中,在同文馆中教授学子的,都不是等闲之人,更何况今天居然有幸得见中国的皇帝陛下,韩德善更是聚精会神,认真听着。这会儿心中一动:他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不再就此事多做纠缠,面向宝廷、舒清阿等生员众人说道,“外交之事,最干国体。”他的语速逐渐放慢,字斟句酌的说道,“以近代中国遭遇变局而言,鸦片战争虽非酷烈,而实为最滥觞之起点。急遽变化,接踵而来,华洋交涉迅居主流。朝野因应亦集人才心力于此,而全面商贸之冲力,乃挟外交特权而契入,表面居于末流,然一切纠合于外交折冲之中,天朝防不胜防,实亦构成中外交涉史之重大动力。先皇二十三年开放五口通商世局,以为从此中外和平可以持久。其实必然发生之第二次鸦片战争,已在口岸开放不久后开始酝酿。最关键之点,即由于一种鸦片商品仍受禁制,形成非法走私,英国主国政者于咸丰三年训令包令向中国展开修约交涉,其修约要求虽有七点,而根本宗旨,乃在于鸦片商品之合法化。”
“等到天朝驳回所请,则战争之势,已不可免矣!除此之外,若论及两国交往,彼此通商,皆可以经由外交途径,以彼此谈判的方式以为解决。而这,就要今天在这里的衮衮诸公,日后为国奔忙了。”
“皇上以华洋纷争,国之大政相托付,学生等敢不殚精竭虑、废寝食以攻读,上报圣主?”
说话间,容闳带领其他的几名西洋教习也到了教室中,给其介绍一番,各自是:法人庆丕、波那根;法国教习德?肖、日意格、教士查梅;美国教习博伊特、马克林;西班牙教习伊利诺斯、赛维尔;还有一个丹麦人,名叫伍德罗。
皇帝一一见了,很和煦的笑着,慰藉了几句。眼睛看向韩德善,开口问道,“教习先生,这一次朕到同文馆来,是有一件事,想向各位教习请教的。就是,于克里米亚战争之后的英法两国,对俄国外交政策,可有以教我的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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