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的情况在奕山上任半月之后,逐步清晰起来,黑龙江一地的兵制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得多。
首先说,兵源不足。如同上文提及的那样,从康熙三十五年至道光二十二年间,黑龙江地区(以下所称,都是以黑龙江为例)为中原输送的兵源总数超过三万五千,出征官兵,‘大都效命疆场,其获庆生还者,十不足一’,‘疆域之内,数百年地旷人稀,殆缘于此。’
马革裹尸者多是强壮的能战之士,侥幸能够返乡的官兵,亦大多作残落疾,难料生理。青壮耗尽,以致驻防八旗受朝廷旌表之节烈妇女,不绝于书,不仅带来困扰,更削弱防务实力,到奕山上任之后,乘船巡江,走访各地卡伦所见,多是只有瞭望之哨,而无防御之兵。
第二,就是军队建制上的严重失误,表现在军人的‘非军人化’与贫困化。所谓非军人化是指军士过多的承担非军务杂役。八旗旗兵丁除了担任边防保障,治安重任之外,还有很多和其本务并不相干的杂务。以黑龙江旗兵为例,‘平时自应其役,军兴皆听调拨,’而这‘自应其役’四字,包含甚广,除正常军务外,前锋兵、将军、副都统有事出入,佩躲见,负旗帜、为先导、遇决囚。亦充刽子役;马甲虽是主体兵力,但其役‘至杂至苦,稍习书算者,多给事诸司,或为亲随,以取顶戴,所余以筋力任奔走之劳,人愈寡,役愈繁。’
还有匠役,这些人‘平日无事,或多在将军、副都统宅执洒扫役;或击钟以传更点,在银库贴写有逾三十年者’。其他‘领催、马甲、水手尚需充番子之役,至于被边镇军官私人役使之兵丁,还并未计算在内。
第二,每一年向朝廷的土贡之役,也是东北驻防八旗的一项负担。每年贡纳的名目就多得吓人,有貂贡、年贡。春贡、夏贡、鲜贡等多项。其中贡纳貂皮是布特哈的重役,‘无论官兵、散户、身足五尺者,岁纳貂皮一张,定制也。’
余下诸项,年贡:野猪2口,野鸡200只,细鳞鱼30尾、鳟鱼30尾、麦面40袋、火茸2匣,箭杆400根、桃皮3000根;春贡:细鳞鱼、鳟鱼同上;夏贡麦面10袋;鲜贡:野猪、野鸡同上,树鸡40只,细鳞鱼、鳟鱼各20尾。
这只是定制之物,还有随时传办,奉旨采集者,如人参,东珠、长矛杆、梅针箭材等,各品置办齐全,运往京师或热河。其中‘猪鸡之属,数千里奔驰而往,盖亦腐败不可食也’,但即便如此,亦须如数办理输送,不能有误。
第三就是士兵的贫困化,定制是马甲岁饷24两,饷银之外,尚有可耕之地,但即便如此,也根本不敷使用。即如兵饷,发放过程中免不了要打上各种折扣,军官之间的吃空额,喝兵血的情况早已经司空见惯,完全是不择手段的竭泽而渔。
‘地方所有兴作,无项可支,例由八旗照数摊派,各佐领借之铺户,而已兵饷偿之,谓之折子铺。所以言折子者,称贷之符契也。故每季兵饷不能满支,间有不敷扣项,仍需设法弥补者。’
士兵的兵饷不足以养家,只好向商人借贷,虽然‘商家放债,取利三分,至轻也;春秋二仲,算还子母,至缓也。然三月借者,秋取六个月利,七月借者,秋亦取六个月利。春秋仿此,则似轻实重,似缓实急。兵力日绌,未必不由于此。’
边兵的况遇非常窘迫,如此这样的恶性循环,难以得到改善,既要养家糊口,遇有出征之招,还要自备军需,艰苦异常,至于开垦荒地,则实在是力有未逮。‘黑龙江地利有余,而人力不足,开荒于数十百里之外,故齐齐哈尔等城,不过附廓百里内有田土者,世守其业,余皆樵牧自给,或佣于流人,贾客,以图温饱。’
这样的情况下,兵士的贫困现象是可以想见的,奕山在给皇帝的奏折中,详细叙述了他亲自到下面的军营中,走访兵士之后所得的情况,‘极边苦寒,过夏犹服棉衣,御冬可无氂(音毛)服?然穷檐委巷,襦(音如)裤阙如,所赖就火一烘,向阳一曝,又虑风雪不时,艰于柴草,有力家易逐饮馔声色,贫者惟衣食之谋,心既分,气亦渐馁,有司不善为之计,则精兵流为疲卒,势有不期然而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