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军的要塞建设非常稳固,而且为地形所限,清军总要在进攻的过程中,转过两至三处山弯,才能够看得见俄军堡垒,但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目的,在清军而言都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望——经常是进攻了半天,最后连敌人的样子都没有看见,就给对方愈发猛烈的炮火轰下山来。
更加糟糕的是,俄军对于堡垒下面的山路位置非常熟悉,程学启所部,攻占洁雅依连涅斯克城,一营所部被敌人炮火压制在山腰,又不舍得如此退去,便躲在山腰的一处巨石之后思量对策,不想俄军的炮火居然能够打得如此之准,正好落在身前三五尺处,当场炸死连同一营管带在内的十五六人,吓得众人再也不敢以为是安全之所,仓皇退至山下去了。
奕山亲自统领中军过江督战,但也没有很大的效果,黑龙江沿线的俄军要塞,如同一块咽不下又吐不出的硬骨头,卡在清军的嗓子眼,偏偏连敌人的面容都看不见,仗打到这个份上,输赢不提,这份窝囊难过就不要说了。
连续五天的时间,未有尺寸之功,甚至连敌人是什么模样都不曾看见,在奕山领军以来,还是第一次,把几处领兵大将召集到一处,商议对策,“你们说说,谁能想到解决之法,本官亲自向皇上为他请功。说说,都说说。”
众人沉默片刻,朱洪章第一个说道,“卑职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俄军以逸待劳,固守坚城,我们全无破敌之法,便是将士用命,也难抵火炮之威。长此以往,军心涣散,就不战自溃了。”他说,“大人,是不是可以再多增火力,以为压制?”
“还要怎么多?三个炮营,三百余门大小火炮同时发射,这还不够?”奕山问道,“若是能够全凭火力进逼,就能够破除敌人威势,还算你一言建功,若是无用呢?又拿什么别的法子出来?”
朱洪章无言以对,旁边的程学启讷讷的说到,“若是有云梯兵在此就好了。”
这句话剑出偏锋,把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嗯?忠和,你这句话怎么说?”
“我在想,当年高宗皇帝征剿大小金川的时候,曾有云梯兵之设,这些人久经训练,登高越户无所不能,若是有这些人在,最起码能够知道俄军堡垒的建筑是何等式样,火炮所在方位,我军炮火,也好有的放矢的发射,岂不胜过今天这样,盲人瞎马一般的浪费炮弹?”
“你说得轻巧!有人就行了吗?连山都上不去,又如何观察?”
“一群人自然不行,若是只有一两个人,趁夜色偷偷上山,将所见绘制成图,带下山来,料想俄军就是再精明,也是防不胜防的。”
“对!”奕山双手一拍,站起身来,“忠和说的是,我这就上书天子,请朝廷自神机营中选派云梯兵北上,查验地形之后,再做决策。这几天嘛,让下面的弟兄们养精蓄锐,以求日后一鼓作气,拿下各处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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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战事,每日一分奏报,传送到京,皇帝也没有想到,黑龙江的战事如此棘手,看奕山提出以兵士上山探查,绘制地图以求再战的折子之后,更是为他嗤之以鼻,这是什么人想出的糊涂主意?俄军要塞难道不是早已经在己方观察、瞭望范围之内吗?当时就不知道绘制地图了?再说,三个炮营的火力难道还少了吗?却丝毫不见起效,可知俄军炮火,尽数藏在隐蔽处,便是探知了,又当如何?难道还能派特种兵进去,炸毁了他吗?
拿着奏折看了一会儿,皇帝心中暗骂,赛尚阿、奕山等人都是废物。统领数万大军,居然连几个小小的俄军堡垒都拿不下来?难道连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都不懂吗?朕就不相信,集中所有兵力、炮火猛攻一处,会拿不下来?连这也要自己来教?
心中骂着,伸手拈起朱笔,在电文上写到,“所议不妥,不准施行。”想了想,又写到,“敌军所恃,尽在地利。以上欺下,炮火凌之。该员当以兵力、火力优势,聚而歼之。所以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正其意也。另,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之道,存乎一心。该员等当深思之。”
电文传回盛京,交人送抵瑷珲城中,奕山目瞪口呆:皇上居然不允许自己提出的,派人暗夜登山查验的奏请?还说什么以兵力、火力优势,聚而歼之的话?难道现在所有的火力,还不够强大吗?
不但他迟疑,连赛尚阿和肃顺也有点搞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啊?用兵之道,存乎一心,这句话又有何解?
琢磨了半天,自索无解,只好将皇帝的这份批谕传示众人,朱洪章的脑筋灵动,第一时间想到了,“卑职捧读圣谕,以为皇上的意思是说要暂时放开其他要塞,专司一处,调派所有火力、兵源,攻击一地。”
在场众人,若说对皇上的心思能够摸得透的,非肃顺莫属,闻言用力一拍手,“焕文老弟说的是,这便是圣谕中所言,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由来!”
猜破了上谕中内在含义,众人个个脸上飞金,似乎破敌之日,近在眼前了。但肃顺又有所不解,这样的话,皇上何不明说,非要让众人像猜谜语似的,考虑了半天,何苦来哉?但这时候不宜多言,只听赛尚阿说道,“朱洪章、程学启、胜保、李世贤?暂将所部调离各处俄军堡垒,齐聚斯特列田斯克要塞,并将各部所属炮营尽行调往该处,我就不相信,拿不下一个小小的斯特列田斯克要塞?”
他说,“从明天早上辰正时起,给我狠命的轰炸。就不相信,打不下去俄国人的嚣张气焰。还有,不论哪一营率先攻破俄军堡垒,从属上下官升二级之外,城中所获所有财帛,尽数为该营所有!”
自古财帛动人心,这样突然而来的好消息,令领兵众将无不喜笑颜开,表面上各自含笑拱手,心中却都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自己所属的部队,抢到这个首功。
一天一夜之间,各处俄军堡垒之下列队的清军不战自退,全部到斯特列田斯克要塞下汇齐,为今天的总攻做准备。而由哪一支部队担任首攻,更成为争夺的焦点。连奕山也迟疑不能决,最后没有办法,只好采取最笨却最有效的办法——抓阄。
抓阄之后,程学启所属的四营雀屏中选,担任了首攻的任务,营中管带叫汤志强;而为之协同策应的,是朱洪章所属,胡大毛统率的二营。一等山上有消息传来,大批部队便要蜂拥而上,直取敌巢了。
在进攻之前,由奕山下令,从乌鲁苏穆丹卡伦、占必拉卡伦、库伦必拉卡伦、萨哈连乌拉霍通要塞、瑷珲城,特尔德、奇克德、牛满必拉河、松阿甲乌拉各处调来的火炮同时发射,一定要尽数覆盖斯特列田斯克要塞所有角落,连一块指甲盖般大小的地方,也不准放过!
八月七日辰正时候,万炮齐鸣!清军似乎要将这数日以来所受的腌臜气尽数发泄出来一般,如同雨点一般的炮弹在山头炸起无数的火点——俄军的炮火被彻底压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