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骆秉章入值军机处,便带来了一个问题:有谁来担任军机首辅?
按照军机处的传统,先论品秩,品秩相同,再论资格——文祥以下,许乃钊、骆秉章等人虽都是京、外一品,但比较起奕这样先皇誊写入遗诏中的亲王爵衔,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故而在当年,奕以刚过弱冠之年,入值军机处,便居于首辅之位,便是此意了。
但这一次重入军机处,奕比之当年要老练成熟得多,加以有咸丰八年的一场丑事,萦绕不去,因此不管文祥如何分解,只是不听,“博公,若论爵衔,自然是本王为先,但若论及朝政熟稔,及往来公务,我距列位远矣。还是由您任首辅,我在一旁跟从料理,也就是了。”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把官司打到御前,皇帝又气又笑,“不过一个首辅之位,就值得你们这么推来让去了吗?若是说先皇在日,朕不敢言。一切由首辅在御前奏答,旁的人不给皇上问道,不能越班陈词,在朕这一朝,又岂有这样的规矩?军机叫起,你们说说,又有哪一次是朕将话题只问首辅,而不问及旁人专司管部的大臣的?朕看你们真是糊涂到家了!”
“皇上教训的是,奴才等诚然糊涂,但军机首辅,朝野瞩目,若是仍旧由奴才担任,只恐百姓有蜚短流长之声。故而奴才想,还是应该由恭王担任首辅才是的。”
皇帝正待答应,忽然又摇摇头,“不行!老六才能虽称两全,但终于远离枢庭久矣,政事难免有碍手处,暂时还是由你做这首辅大臣,等过上一段时间,他渐次熟悉起来,朕再降旨。”
文祥还要再劝,御座上的年轻人已经换了话题,“俄国财相伏龙科夫带员解送我大清的第一笔战争赔款三百二十六万七千一百两银子,已经从圣彼得堡启行,南下北京了——阎敬铭,你是管部的大臣,这一次俄国人押解而来的银子,可是和我天朝所用一同,以官宝银馃为计数的吗?”
“据臣所知不是的。西洋各国,所用统筹用度之数的官银与我大清不同,英法两国多用各自货币,往来以英镑结算;美、西等国,皆使用鹰洋为结算货币,与我天朝,另有数额不等之比值。便以英镑为例,中英两国商贸往来,最称繁密,故而也多以英镑为结算单位。一英镑折换我大清白银,在四两七钱上下。而兑换美西等国的鹰洋,就要换到五两三五钱左右。而俄罗斯国,国人所用,名为卢布,分金银两色,金者与英镑略同;银者,大清关内殊为罕见,多是用于两国交界之地,商贸往来使用。”
皇帝若有所思的听着,又问道,“比值呢?也是和英镑接近吗?”
“是。”
皇帝得意的一笑,“幸好,和俄国人商定战争配款的 时候约定,这次赔偿给天朝的款项,尽数以英镑结算,否则的话,日后运到我朝,还要按照这种比值进行换算,弄不好的话,我们真正到手的钱,还没有那么多呢!这还不必提再进行二次换算,成了劳民伤财的折腾人的把戏了!”
阎敬铭知道他不懂,只好给他解释几句,“皇上,这是不同的。”在户部任上数年,入职军机处以后,也是管部的大臣,后来又向身在北京的外国教习,通晓经济之法的人请教多时,阎敬铭在这方面,真可称是大清第一人了。特别是在咸丰七年之后,朝廷新开天津等三地口岸,和往来中华的外国人经营商贸之事,使得各省——特别是沿海各省的经济状况进入到飞速的增长期,但同时也带来一个问题。即各省分别请旨,开炉鼓铸的银圆、铜圆为数甚多,但出现了两处弊端:第一是鼓铸的数量很多,却品质不一,解送到部的官宝银子,总要折色;第二就是各省虽然能够使上缴国库的税银大量激增,但却引致银价大涨,到咸丰九年的时候,市面上一两本来应该兑换一千文铜钱的银子,增值到要一千六七百文铜钱才能换得。
这样的情况,于富豪之家还没有什么,却苦了小民百姓,更不必提江南数省之中,与洋人交往日渐增加,折磅的亏累相当严重,以致辗转亏折,公私交困。这还不算,包括英国政府在内的西洋各国,纷纷提出要求,要中国政府施以行政手段,划一币制。而在这之后不久,任职新开三口通商衙门办事大臣的李鸿章给朝廷上了一份奏折,内中说,“……天津贸易日盛,市面银钱日紧,银号因之居奇,钱商转以射利,遇有大宗款项,以银易钱则钱贵;以钱易银则银贵,辗转亏折,公私交困。现在各省鼓铸银圆,诚恐钱商有意挑剔,未能畅行。若不设法变通,实不足以通商、惠工、便民。据天津银钱所总局道员李竟成、孙宝奇会同微臣等共同禀称,以该局每年进出银钱甚巨,拟筹五万两为成本,设立通惠官银钱号,将来天津机器局所铸银圆铜钱,随时向该号兑换往来,以利寰法而资周转。”
“……臣查西洋等国,皆有国家银行主持钱法,商贾无从把持,立法未为不善,中国尚未创立银行,亦应随时随地斟酌调剂,臣等所请设立官银钱号,俾银圆可以通行,而市价亦有准则,于公款商务目前既多裨益,如果试行有效,将来即可为开设银行张本。”
这份折子引起皇帝的高度重视,币制改革,到了这咸丰十二年,也似乎到了把它拿到案头上的时候了,不过他可不准备让李鸿章承担其事——他的贪名在外,若是把这样的责任给了他,不提他办的好不好,日后查出有贪墨之行,自己管是不管?因此灵机一动,把他打发到安庆任职知府,先远远的离开这里再说吧!
但他提议的钱法改革,乃至成立银行的主张,却是皇帝心头所系,这一次军机处叫起的时候,把它拿了出来,“朕想,这件事为英国等列洋之国逼迫不休,朝廷中也有人能够见识及此,想来也是该办之务,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我大清从来没有过什么银行,官银号虽然也有,但只是京中四大祥等处,京外嘛,大多数是以民间资本成立起来的,”
他说了几句,苦笑着摇摇头,“若是说旁的,朕还能指点一二,这经济之法,实在非所长也。阎敬铭,日后你要多多 费些心力了。”
“钱法关系我大清市民百业,臣敢不小心料理?”他说,“只是,臣才短智绌,恐有辜负圣望处,请皇上恕罪。”
“这件事在我中华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朝廷上下都要秉持一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之心,不懂的地方,就把它拿出来,你我君臣共议;若实在不行的话,也是可以请教西洋方家之士嘛!”皇帝用手一指奕,“老六,你不要闲着,此事进程,你也从旁过问一下,最起码,也可以增长见闻,为日后办差打下基础。”
说过了这件事,皇帝又说道,“朕上一年东巡回京途中,有上谕颁行四海,今后这万寿节庆之事,以五年为一小庆,十年为一大庆之期。其余年份,皆不宜铺张扬厉,踵事增华。怎么……又会有人上折子,说应该普天同庆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