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临近,皇帝早早起床,先到奉先殿拈香祝祷,随后起驾乾清宫,宴请群臣及各国使节,看看九龙口下排列整齐的朝臣,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山呼万岁不绝,皇帝满意的一笑,“都起来吧。”
“谢皇上。”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列位臣工这一年之中辅弼朕躬,都是很辛苦了。眼下已经是休衙期内,诸员各自料理精神,调养身体,以待来年吧。”
“皇上善颂善祷,臣等感激不尽。”
“朕不多说,传旨,摆宴!”皇帝含笑看着朝臣中位在前列的奕譓,“小九,朕知道你食肠宽大,等一会儿多用一些,有喜欢吃的,和朕说一声,朕让人给你装起来,带回府中去用。”
奕譓听见皇上在叫自己,连忙从人丛中站了进来。他是道光二十五年生人,今年才刚刚二十六岁,在道光的九个儿子中,就数他的个头小,长得敦敦实实。等到逐渐长大,皇帝封了他贝勒的嘉号,同时在丰台大营练兵,数年以降,一张原本清秀白皙的脸蛋早已经变得黑红,处处都冒着精气神。
他先向皇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笑着说:“皇上,臣弟忙了一年,本来想着今儿进宫来给皇上和皇嫂拜了年,就等着吃这顿皇上赏赐的天家大宴——不瞒您说,臣弟还没有用早饭呢,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幸亏皇上体恤臣弟,等一会儿,臣弟一定不和皇上客气!”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殿中人无不发笑,皇帝也为他逗得忍俊不禁。他的情绪今天格外地好,指着桌上的御膳对六福说,“来,你把这御膳全都端过去给你九爷,朕只吃几个豆沙馅的小包子就行了。”
奕譓答应一声,盘膝在桌前坐好,双手并用,风卷残云似的,把满桌上的美味佳肴全都吃光了。他用手一抹油嘴说:“皇上,让您见笑了。臣弟这个吃相,皇上大概看不上,这还是在营中练兵时练出来的本事呢!这几年,臣弟在丰台大营和军中将领们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些兵们哪像人啊,一个个全都是饿狼!我要是像公子哥儿一样细嚼慢咽,还不让他们看了笑话?其实皇上不知道,当兵的并不怕打仗,他们最怕的是练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天不惊地不惊,死不苦打不疼,就怕没事胡折腾,三九五更穷练兵。”
皇帝大笑:“老九,你们这样胡吃海塞的,就不怕吃出了毛病?”
“不怕的,吃得习惯了,若不这样的话,反倒觉得不香,吃过之后,和吃不饱似的。”
皇帝忽然心中一动,“老九,你还没有子嗣吧?”
“是。回皇上问,臣弟命中无子,如今也不敢强求了。”
皇帝暗道奇怪,怎么现在很多宗室皇族,都落得个无子的下场呢?看起来自己是对的,不能把宗室婚姻之事,只限于本族内部,“老六,朕看小九也算历练出来了。回头分派给他多一点的差事吧?”
“皇上说的是,臣弟也以为,九弟是先皇血胤,又是年少英发,正在为国出力的大好时光,宜乎加以重用才是的。”
皇帝点点头,他一开始突发奇想,本来是准备把奕譓从丰台大营中提出来,让他陪着五阿哥载湀到西洋之国走一遭,日后学成归来,再放手 使用的。但认真琢磨一下,又觉得不妥:载湀是自己的儿子,更是皇后嫡子,奕譓虽然是他的叔叔,但到了国外,只怕就会给这些人逢迎,到时候鞭长莫及,不但收不到历练的效果,反而容易把这叔侄两个,都弄成一对纨绔。这样一想,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奕、奕譞兄弟几个不知道他为何沉吟,眼见他心情很好,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皇上,可有忧心事?不如交办下来,臣弟等愿意为皇上分劳。”
“这件事可不是你们能够分得的。”皇帝笑了一下,“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儿,不说政事,只讲清闲。都用膳吧。”
赏宴结束,皇帝御乾清宫东暖阁,取‘赐福苍生’笔,还要为宗室、近臣等书写福寿字,以示颂祷之意——大多数人都是一个‘福’字,只有少数如曾国藩、许乃钊、袁甲三之流才能福寿兼得。
许乃钊跪在地上,五体投地,皇帝却不急着用笔,“许乃钊,这一年来,你也很辛苦了。”
“臣不敢。臣二十年前蒙皇上捡拔而起,心中只想着在臣有生之年,为皇上一尽犬马。”许乃钊恭恭敬敬的答说,“皇上但有所需,臣亦断然不敢以年迈为由,稍作推拒。”
“你的品性,朕是知道的。”他忽然问道,“自从咸丰十一年之后,军机处封衙期间还要由军机大臣入值,已经多年不曾回顾乡梓了。朕想了想,今年暂时免了你入值,回家乡一趟吧。”
许乃钊一楞,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上一年的时候,曾国藩为回乡祭祖一事,几乎闹得灰头土脸,最后甚至夤夜进宫请罪,皇帝虽然没有多追究什么,但开年之后,于他的荣宠日衰,直到过了万寿节,天心才逐渐回暖。今天怎么想起来要让自己回乡过年了?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兀自谢恩,“皇上顾念老臣,臣感佩莫名,只是,臣以为,京中每逢新年,固然有封衙之制,但军国大事,无日无之,臣身为皇上信重之人,该当驻留京中,为皇上分忧节劳。”
皇帝笑了一下,不再多做纠缠,“也好,你有这份心思,朕又岂能驳了你的好意?便如此吧。”说罢转身提笔,在两张由内侍铺好的朱红笺纸上分别写一个‘福’字一个‘寿’字,由太监捧着,从跪伏于地的许乃钊身上移出,这个过程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满身是福’。
许乃钊退出去,又将曾国藩传了进来,皇帝照例还是问切几句,随即说道,“朕有件事,算是家事,也算是国事,想听听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