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日,旅大港内外已经驻满了关外三地和从直隶省赶来的兵士,合计214,790人。但就在此时,一个极坏的消息传来:第一次津轻海峡战斗结束,清军舰队大败亏输,雷坎号被击沉,威远舰被打成残废、万天、万黄号被击伤,不但使朝廷用兵东瀛的计划受到严重阻碍,更使得本来是要在初步掌握津轻海峡制海权之后,以炮舰临时运兵船使用的巢湖号等大型舰艇不得不紧急出海,支援作战,这也使得朝廷处于一种无兵船可用的尴尬境地。
皇帝固然很恼火,但眼下不是处置战败将领的时候,没有运兵船,输送绿营士兵登陆日本本土就无从谈起,君臣几次朝会,都拿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之道来——二十余万士兵集结在旅大城中,每一天任什么也不做,只是粮秣供应,就让上至左宗棠,下到张世荣头大如斗,更不必提这些人长久闲置下去,必定生出种种事端。
遭遇同样状况的还有山东、福建两省,津轻海峡初尝败绩,皇帝再不敢大意,命令山东威海、烟台;福建福州,浙江舟山各处军港的炮舰纷纷起航,到日本海域支援作战,各地同样面临着无船可用的窘境,各省向中央奏报的折子,一日数传,要请旨的是两件事,第一是下一步的行止;第二则是请朝廷调派更多的物资——主要是粮食过来,供应军用。局势在这咸丰二十八年的六七月间,进入了一个最最胶着的状态。
皇帝也觉得很意外,津轻海峡的失败是他事先没有估计到的,但既然事情已经发作开来,多想无益,还是办理正经事要紧,他知道,军机处中、朝堂内外,近来又有惑乱人心的言论出现,诸如刀兵不祥之类的话,内中含义还是在劝谏他,收回登陆用兵的旨意,这是他万万不能同意的:局势进行到这一步,东西洋各国都在看着大清,即便不是为日后江山稳固计,只是考虑自己的面子,也断断不能做那些虎头蛇尾的勾当。
“……皇上,若是就此拖延下去,臣恐朝廷府库数十年来积攒而下的一点银钱,都要为之花在这囤积兵员上了。”阎敬铭说道,“臣命户部计算,每一日,就要花费八十万两银子。长此以往的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你不必和朕说这些话!朕不止一次说过,朝廷的银子该用的时候,一文钱也不能省!八十万?一个月的时间下来,不才两千几百万两吗?难道我大清拿不出这些银子来吗?”他先把阎敬铭的话堵了回去,又问奕,“老六,依你看,没有舰船可用作运输士兵之用,当如何解决?”
奕黯然无声,半晌才说道,“此事易尔。可从各省征调大型民船、商船。想来百姓心向圣朝,定然会踊跃报名,充作国用的。”
“对!”皇帝给他的话点醒,高兴的点点头,“说得对!这件事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皇上,此法虽好,但却是宜缓不宜急。”朱光第忽然插话说道,“津轻海峡之战,我军初尝败绩,消息通传各省,百姓畏惧海上风浪之外,更增心头惊恐,故而臣想,即便要征用,也要在海战初见眉目之后,再行文天下。”
“朱光第的话说的对,不但是关外各省,就是闽浙、山东各省,也要一体办理。诏旨先拟出来,廷寄各省督抚衙门,等到捷报传来,再以电报知会,让他们誊黄贴出。”
“是。”
皇帝看出来众人的兴致不高,有意开解,“你们啊,别总和朕哭丧着一张脸,一时蹉跌,就让你们打不起精神来了?不过是海战一场失利嘛,在朕看来,这倒是大好事!”他笑眯眯的说道,“为什么这么说呢?自咸丰二十一年之后,绿营、海军纷纷建功,下面的这些丘八,都骄傲的不得了,这一次让他们知道知道,天下不是唯我大清独尊,海军的炮舰虽然威猛无俦,也绝不是可以横着走的。”
咸丰二十八年,皇帝快五十岁了,即将步入老年的他,已经很少再有这种长篇累牍的和臣下就政事说话,倒不是没有那份精力,而是无此必要,但这一次,事出突然,不得不尔,“就拿日本海军来比较吧?不论数量、吨位还是成军年限,大清海军都要远超对方吧?何以在津轻海峡之外损兵折将,为敌舰击沉、击伤多艘?一言以蔽之,骄兵必败!”
“皇上说的是,”听他谈及此节,沈葆桢第一个碰头请罪,“臣是奉旨管部的大臣,此次海军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都是臣平日疏于管教,有失职守之故,臣自请处分。”
“这会儿说不上什么处分,若论及责任,朕要第一个担当起最大的责任来。”皇帝说,“至于说这是好事,不但可以让海军那些人清醒清醒头脑,也要让绿营众将打起精神来,别总做天兵一到,东瀛小国望风而降的美梦。不靠流血就能胜利的战争,还从来没有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