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再度审理,不过因为上午的时候,太多百姓和无关人等聚众观瞻,刚毅认为很不适宜,便改为秘密提审,翁曾桂知道他的一条腿不方便,不耐久立,特意派人给他取来一个椅垫,让他半跪半坐着答话,“你上午的时候说,陈竹山从中作梗,使爱仁堂店东自杀而死,这到底是如何来龙去脉?这个店东到底叫什么名字?”
杨乃武逐一答了,最后说道,“堂上大老爷明鉴,若是钱坦真的卖过砒霜给杨某人,问心无愧,又有县官撑腰,尽可到堂,侃侃而谈,与乃武对质,又何必自杀?”
听到最后,三个人暗暗点头,杨乃武不愧是以刀笔为生,这几句话驳诘得都是很有礼,看来钱坦的死是很清楚的了。
载滢在一边忽然问了一句,“你人在狱中,是怎么知道的呢?”
杨乃武楞了一下,说出一番话来——当然是谎话——原来,詹善正事先做了安排,买通了押解的差役以及北上海途的海伦中的买办,将案发之后,数年来的种种经过,一切传闻都用蝇头小楷写成始末,逐日传递一段,让他如厕的时候细细阅读,读完立刻销毁,此所以钱坦被逼自杀一事,他可以知道的这么清楚。
现在当然不能这样说,可是也不难回答,“这都是平日狱中的传闻,海行途中,也听旅客谈起,谅来不假。”
刘锡彤指使陈湖、逼迫钱坦作证的情节大致是清楚了,但原因不明,翁、刚两个都认为这一点也是必须要澄清的。这一次由刚毅发问,他的语气一向锋利的近乎鲁莽,开口问道,“:杨乃武,你和县官的大儿子有争风吃醋的情事,是不是真的?”
杨乃武觉得很焦急,这件事说实话会多生枝节;不说实话显得心虚,而且容易给人造成自己不老实、不实在的感觉,关系不浅。因而迟疑了一下,这样说道,“是有的。”
他说,“这是乃武为人不检点,以致和刘大少爷结了怨,如今刘大少爷不幸遇难,我不能批评他什么,再说死无对证的事,老爷们也不能听我的片面之词,总之,和他结怨的事,与本案无关,求老爷不要再问了。”
这话说的很得体,而且犯人已经声明和本案无关,刚毅也不便再问,“那,你说刘大令陷害你,总有个原因吧?”
“乃武不敢凭空揣测。”
“听说你在余杭县很不安分,经常包揽诉讼,可是有的?”
“那是陈湖,不干小人的事。”
“莫非你就没有替人写过状子?”
“那是有的。”杨乃武说,“只限于替人写状子,从未走动衙门,说合官司。”
这就是了,只写状子,不走衙门,当然就是在和刘锡彤硬碰硬的平理论法,这就无怪乎会结怨了。“我再问你,”刚毅直截了当的问他,“你得罪了县官没有?”
“有的,还不止一次。”
“说来听听?”
“一次是县官浮收漕粮,乃武纠合同道,上书请命;还有一次是县官想把文庙的大松树砍下来给富人建屋,本县士绅大为不满,于是委托乃武写了公禀,上呈省里,方得制止。为这两件事,刘大人对乃武颇为不满。”
由这番作证,也可了解到杨乃武平日绝不是个安分守己,谨饬自持的读书人,他的被祸也是有来由的!
“你的花样很多!”刚毅直抒所感,“案子如此重大,一定要多问、细问,才能根究真相。你今天的 口供,自己仔细看一看,如果笔录不符,当堂声明,准你改正。若是以后再问,口供和今天不符,你可小心着,这里问案也是可以动刑的!”
“是,是,乃武不敢。”
在杨乃武之后,是爱仁堂的老板进京了,本来传唤的是钱坦的弟弟钱恺,因为有病在身,无法到案,由兄弟两个的老母亲钱姚氏出面俱呈,愿意带堂上的 一个小伙计,叫杨小桥的,进京作证。
刘锡彤知道这样的自告奋勇于自己很不利,但不敢阻拦,因为会显得自己不明不公,可能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钱姚氏六十五岁,千里奔赴北京,一则是杨乃武的姐姐和妻子下了大功夫,经常到堂前走动,每次去不是食物就是衣料,口口声声‘钱干娘’,叫的无比热切,这样的情分,让她也不得不有所报答;第二则是心疼儿子之死。在老夫人看来,自己的大儿子死得屈枉,偏偏身后还挨尽了乡里的骂名。她做娘的又岂可不为儿子讨还一个公道?
至于杨小桥,一个是为了便于照顾老太太,再一个,杨乃武当初光临爱仁堂,是由他接待的,到底是不是卖过砒霜给他,出去钱坦,就要问他了。
一路无话,进到北京,传到刑部,先由杨小桥作答,“你在店里多少年了?”
“差不多二十年。小的十三岁到爱仁堂学生意,今年三十一岁。”